如果人可以被气死的话，林十一现在只怕被气死几十回了。
他想不懂，萧大公子大婚，萧家本该是最忙的时候，这萧三少爷为何要来店里帮忙，帮忙也就算了，还净帮倒忙。
他先是绊翻了一个患者，随后又一脚踩中了一个病人，更让人无奈的是他把本来要分发给两个患者的药弄错了顺序，险些让医馆吃上人命官司。
这还是仅仅半个小时内发生的事。
林十一苦着脸道：“我说三少爷，我有份事情做不容易，您能不能行行好放我一马？”
“什么意思啊你，我好心来帮你的！”平日里看军医治伤，萧清时以为自己多少懂一点医术，可没想到医馆里的事情竟然能这么繁杂。
林十一一点好脾气都没了：“你这到底是帮我还是害我啊？你再帮一会我们馆子干脆就别开了！”
拌嘴的功夫，正在诊脉的妇人又向林十一飞了个媚眼：“小十一，今天诊费我双倍付，晚上陪我吃顿饭怎么样啊？”
崔小辫儿适时出来招揽生意：“没问题！两倍诊费陪吃饭，十倍陪你睡，二十倍您想让他干什么都行！”
太平光景，医馆的生意并不好做，崔小辫儿这里多数时候是靠买大力丸维生的，而他卖药的招牌，就是林十一。
安里因为环境宜人又少战乱，不少达官贵人都把自己的姨太太安置在这里，只十天半个月来光顾一次，时间久了，这些太太不甘寂寞便总想着找小年轻寻欢作乐，模样出众的林十一自然而然成了她们的首选目标。
说起来，林十一能对局势有那么清晰的认识，少不了这些太太们的功劳。
不过卖药归卖药，卖身归卖身，尺度上林十一还是拿捏的稳稳的。自己一朵花还没绽放，怎么能被这些半老徐娘白占了便宜。
被崔小辫儿一说，萧清时反在一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林十一没好气地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知道我们这些人赚点钱多不容易吗？”
萧清时撇了撇嘴：“按你这种赚法，应该挺容易的吧……”
“哎呀烦死了，你到底有什么事你说行不行？”林十一几乎用出了哀求的语气。
萧清时这才进入了正题：“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上海，这边的事情已经平了，但东北难民南迁上海的事还需要人处理，只是谭家的话上边的人不放心，我们家也要出人去盯。”
林十一这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上海，这个城市对他来说遥远了些。他生在北平，长在苏州，儿时就常听同乡们说闯上海滩的故事，对那里，他虽无向往，却充满了好奇，想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的。
“南迁上海是什么意思？”
萧清时蜡烛崔小辫儿，往他手里拍了一摞银元后便带着林十一离开了医馆，在隔壁肉饼铺告诉了林十一事情的原委。
林十一似懂非懂地道：“所以孔家会帮你们，本质上是忌惮你大嫂跟你父亲在国外的势力？他们真正想让你们做的是推动币制改革，减少白银外流？”
萧清时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萧家这次虽说胜了，可也是险胜，难民安置的事我们还是要做好。尹少爷已经露过面了，不合适跟我同去，我能带的人就只有你了。”
林十一有些不解：“可我能帮你什么呢？咱们两个人又能做什么？”
“当然不会只我们两个人去，同行的还有一个营的军士跟刀会的几百名成员。”萧清时十分的诚恳：“我的部署，可是谁都没告诉过。”
林十一指了指店里：“你也看到了，我是真的忙。”
“我会另安排人来店里帮忙，不要工钱，从你出发当天开始算起，每天工钱是两个大洋！除此之外，我每天还会给你一百块的开销。”萧清时直接亮出了条件：“不过去之前，你得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这话里的意思，林十一已经同意了，萧清时便直接拉起林十一往商市街跑去。
晚上，林十一穿着精工定制的成衣出现在鱼栏街大杂院的时候，所有的街坊都为之一惊。
华达呢的面料，宝蓝色西装内叠着件雪白的衬衫，衬衫领子还特别做了绣花点缀，小牛皮鞋在夜光下亮的就像一面镜子。
花格纹的领巾收住了领口，却没收住林十一脸上嘚瑟的表情。在这之前，他穿过的最贵的衣服就是辫儿爷的黄马褂，据说那是皇上传下来的。可这年月，皇上早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讨生活了，这一套西装的价钱，足够再开一家中医馆，要命的是，萧清时还一口气给他定做了七八套。
鱼栏街的商户们白天各开各店，晚上则统一住在由萧家规划的大杂院里，说是方便统一管理，街坊们平日里互相照应，也算其乐融融。
皮鞋踩到大杂院门槛的时候，富春一伙人首先便围了上来，后面跟着辫儿爷一众掌柜。
林十一炫耀着手里的扳指：“看傻眼了吧都，是不是特别精神，是不是一股大买办的味儿！人靠衣装马靠鞍，好衣就得俊哥儿穿，这话说得就是我！”
辫儿爷叼着手中的眼袋，围着林十一左三圈右三圈地看，点头道：“还行，有我当年一半的风采了。”
林十一有些不服：“老说你当年，谁也没见过你年轻时候什么样。”
富春等一众小年轻则围上去打探：“小十一，我们都听说了，要去上海了是不是？”
“那当然！”林十一笑道：“人家萧大帅认可咱的能力，让咱去上海主持安置东北来的难民，听听，这是多大的活计，一般人想接都不定有这机会呢！”
混三年道：“那是不是能见到好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那是当然！”林十一反问：“你们打听这个干嘛？”
富春贱兮兮的笑了笑：“带咱们兄弟一起去呗。”
林十一顿了一下，随后笑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要带个人的呀！不过我跟三少爷说的是只带一个人，我看就富春跟我一起吧，他的气质用来接近难民最为合适。”
这话一出，整个大杂院的人齐声笑了起来，独辫儿爷沉着脸自己回了房子里。
林十一快步跟进了房子，只看到辫儿爷在柜子里翻弄着什么，过了会，他找出一块牌子递给了林十一：“遇到事搞不定，拿着这块牌子上街，人家问你入的什么门，就说草长莺飞二月天，问你吃的哪口饭，就说江枫渔火对愁眠，天大的事也会有人给你摆平，记住了？”
林十一点了点头：“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辫儿爷叹了口气，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按说人家那么大的人物，咱不该掺和人家的事，但既然你答应了跟他们一道去，就该尽好本分，遇事要小心，凡事多想想。”
“知道啦，带三分笑，让三分礼，喝三分酒是不是。”林十一笑道。
辫儿爷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趴到床上：“我的肩膀这几天酸疼，给我按按吧。”
萧家大宅，按江淮一带的礼数，订了婚的媳妇可以住进婆家，只是不能同房，忙完了一天的事情之后，沈建豪便拉着萧清晖来到了自己房间。
未等沈建豪开口，萧清晖便先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的疑问，慢慢听我跟你讲吧。”
沈建豪点了点头。
“当下民国最大的问题是没钱，各国列强在咱们国家贪的贪抢的抢，大量的真金白银外流，所以蒋先生迫切想要推行币制改革，建立咱们自己的货币，把白银收归国有，这才能让咱们慢慢富强起来，而沈先生就是上边选定做这件事的人。”
“这我知道，”沈建豪问道：“可是这与今天的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萧清晖道：“沈先生的背后是司徒先生，而我爹的背后是顾先生，只有他们两个联手，我们才能去跟国际上争一争，但蒋先生担心一旦我们两家结亲，会容易失去控制，所以这才有了军统刺杀，有了李副官叛变等等，本质上是想给我们的父辈提个醒，做事小心。”
沈建豪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所以你们今天才演了这么一出戏，为的是让孔宋两家好回去交差？”
萧清晖点头道：“对，只要他们上报，沈萧两家内部存在隔阂，蒋先生就能放心，这样爹出兵东北的条件才能被接受。”
说到这，萧清晖顿了一下，随后帮未婚妻整理了一下仪容：“今天这场戏没有事先告知你，是我的不对，给你赔礼，你嫁过来我们全家都是很欢迎的，爹一直想家里能有一个读书人，你知道他是很喜欢读书人的。”
沈建豪摸了摸胸口的挂坠，对爱人笑道：“你我本是邂逅相逢，那年梨园楼初遇，你待我很好，从那时起我心底里就认定你了。别说他们谭家求亲的人被劫了，就是真上门来也会被我退回去，知道你是萧家人后，我更觉得自己挑对了人，你不用赔礼，今天你也够累了，快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