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章的欢迎会，连带解除戒严的庆祝会在大三元饭店举行。
这些日子以来参与到这件事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一起。本该高兴的日子，这些天来居功至伟的人们却个个郁郁寡欢。
这里面当然也包括李七跟冯玉林。
还是谭朝阳先打破的僵局：“都别愣着呀，这些天难得吃一顿好饭，来来来，我先举杯，大家随便啊……”
他也只是举起了杯子，并没有喝下杯中的酒。
“明明真正的隐患还没有除掉，而且我们为了解除戒严答应了英法那么多的东西，现在该怎么兑现？这些都还没有解决，不懂他们在庆祝个什么劲。”
林十一的话让大家沉默了。
萧清时道：“也许他们是想学东北的张大帅那样呢？只是缓兵之计？”
冯玉林摇了摇头；“他们委托我签下的各项条款可都是真的，如果延期不兑现，到时候难保他们会再跟日本达成协议反过来为难我们。”
林十一气愤地一拍桌子：“这不是在与虎谋皮吗？”
谭朝阳：“现在的民国，哪一位总统不是在与虎谋皮？什么段总统李总统，现在又来个蒋先生，如果他们真有本事，我们的日子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林十一：“可老百姓没有话语权也就算了，你们呢？为什么你们也不去说说话？”
冯玉林与谭萧三人均沉默不语。
李七反问道：“宇阳呢？还有你们说要请来的高达的跟陶百川，他们怎么没来？”
萧清时朝林十一努了努嘴：“这小子不死心，安排他们去查新的线索了。”
“呦，我们小十一变化蛮大的嘛，我走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四处讨夫人小姐们欢心的小白脸，现在已经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了啊。”李七拿起酒杯，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林十一的肩膀：“来，七哥敬你一杯！”
被李七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相较于当初刚从吴江出来时的药铺小伙计，林十一在这几天里的变化简直惊人！几次危险几乎都是靠他的临机应变过关的，反而萧清时这些拉他出来的理论上的谋局者，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他的下属。
萧清时也端起了杯子：“能看到你有这么大的变化，我真的挺开心的，我也敬你。”
林十一却没有理会大家，只是自顾自的问了一句：“能不能向上面申请一下，我们留下来接着查这件事情？”
冯玉林：“小兄弟，你的责任感我很欣赏，但是有句话我觉得也该告诉你了。上面的意思，即使现在还能查，也不会再让你们查了。”
众人皆是一怔，齐声问道：“这是为什么？”
冯玉林道：“上面的意思，索性让上海再度乱起来。”
林十一十分不解：“他们疯了吗？”
冯玉林：“他们非但没有疯，反而还觉得自己的决策英明无比。你们想想看，日本、英国、法国都参与到了这场动乱之中，局面越乱，对谁越不利？对谁更有利？这是南京那些大人物们内部斗争，他们想借着上海除掉一些人，再扶上去一些人。越是这样的计划，他们就越是不会看着你们平定这场乱局，打个比方，现在的上海就像是一块已经流脓的烂疮，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做一些表面上的治疗，不如让它一烂到底，然后刮骨疗毒。”
简直是振聋发聩，这些平日里读圣贤书的少年哪能想到这一层的计算，萧清时疑惑地问向冯玉林：“你说的这些人里，是不是也包括了我的父亲？”
冯玉林：“我就是帮萧大帅做这些事的人。”
萧清时又看向了李七：“李副会长，这事你怎么看？”
李七顿了一下，沉声道：“是好手段，只是太伤天害理了，这样一来，只会苦了上海的百姓。”
林十一突然把头转向了冯毅：“冯公子，您一共有几个爹？”
冯毅一愣：“这不废话嘛，我爹就坐在这啊。”
林十一又问冯玉林：“冯会长，如果你你没生冯公子的话，您还能做得了爹吗？”
这如同发痴般的疑问，直接逗笑了席间众人，冯玉林嗤笑道：“你说呢？”
林十一点了点头：“既然你们都觉得这个道理是对的，那我就要说两句了。我不管什么大人物之间斗不斗。上海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没有人有这个能力在短时间内快刀斩乱麻，这话不假，刮骨疗毒，推翻重建，这也是很好的方略，但我的问题是，新上来的人，真的有能力再造这个城市吗？好，这是后话，我们就说眼前，你们都认没有儿子就不存在父亲，那我想问一问，没有老百姓，存不存在你们这些大帅将军、会长公子？存不存在你们口中所谓的那些大人物？不破不立，那破到什么程度才能开始立？老百姓等得到那一天吗？”
一连串炮弹般的连续发文，让冯玉林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去接林十一的话。
林十一继续道：“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我们生活的这个地方叫民国，什么是民国？民组成的国，民都没有了，国从何谈起？我不管大人物们如何计算，身为这个国家的民，我们不能对眼下的事视若无睹，有一分力，就该出一分力。”
“说得好！”李七激动地接过了话：“大局虽然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但对老百姓，我们至少能帮一分是一分，对于日本间谍，我们至少能抓一个是一个！”
冯毅拽了拽冯玉林的衣袖：“爹，商会还能拿得出钱救济老百姓吗？”
冯玉林想了想：“很难，但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萧大帅此前提出的以工代赈的策略还是可以用一用的。只是一时之间，难说能不能找到那么多的订单。”
“订单的事，二哥或许可以想办法。”萧清时立刻接道：“我二哥当年留学美国，别的没怎么接触，什么老板公子的认识了一大堆，听二哥说，美国的经济现在空前的繁荣，正需要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
谭朝阳跟道：“我爹跟萧大帅也难得的达成了共识，等我爹到了南京之后，会尽力的争取主理关于灾民安置的一切事务，各个关口能方便的都会尽量方便。”
久未发言的尹君正说话了：“即使是这样，我们也不能保证日本人不会再来捣乱。我们把竹内云子弄成了那副德行，日本人应该不会善罢甘休的。”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了陈明章的声音：“他们不会善罢甘休，难道我就会了吗？”
跟着，大家就看到一个身着军装器宇不凡的军人来到了尹君正的身后，尹君正急忙起身让位，在座众人也纷纷起身，陈明章却摆手笑道：“不必拘礼，今天我跟你们一样都是食客。”
林十一直接问道：“将军，您刚刚说您不会善罢甘休，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陈明章的笑容意味深长。
“可是……”
“接手的时候我已经跟南京方面谈好了，治安问题由我全权负责，我现在正式任命谭朝阳为新淞沪警备司令部侦缉处调查主任，主理侦查一切日本间谍时间，”陈明章把目光转向了谭朝阳：“谭主任，话我可给你说在前面，要人要枪，我都好说，但我要的是结果，拿不出结果。你的调查不限时，什么时候抓到酒井法子，这事什么时候算结束，在这期间你没有其他任何的工作安排。”
“是！”谭朝阳起身敬礼。
“哎哎哎，说了我只是食客，不要搞军营里的那一套。”陈明章继续道：“查案子的人有了，我也得有几个帮我做事的人。冯会长，你周旋英法两国董事之间调停问题的经过我都了解了，有手段，有头脑，是我欣赏的人，我想请你接任陆天明的位置，全权主持接下来的东北灾民安置事宜，不知你意下如何？”
冯玉林急忙道：“荣幸之至！”
陈明章又转问向李七：“李副会长，我知道因为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你对我们呢没什么好印象，但是我想从我这开始扭转一下，想请你做冯会长的助手，帮助他落实工人群体的安置问题，你看可以吗？”
李七点头道：“我没有意见。”
陈明章笑道：“那这样最好，如此一来，就剩下我们几个小英雄还没有安置了。”
见陈明章的眼神挪到了自己身上，林十一讪笑道：“他们把该做的事都做了，跟我就没什么关系了，那我就可以回安里了。”
陈明章：“我可不会这么轻易让你回去。萧大帅跟我的看法是一样的，乱世中需要人才，小兄弟，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才，我想请你留在司令部帮我们做事，就是不知道……”
坐在林十一身旁的富春本来酒量就差，大三元的法国红酒又喝的他极不适应，没两杯下肚脸就红了起来，胡说道：“陈……陈将军，你跟我们小十一该不会是……王，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吧？”
话音未落，林十一赶忙掐了一下富春的大腿，一下把他的酒掐醒了一大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富春赶忙道：“当我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