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章笑了笑：“不打紧，童言无忌嘛。”
林十一回了个笑容，反问道：“陈军长，您到上海之后，有没有去各大工厂看一看？有没有了解过工人们现在的生活状况？”
谁也没有料到林十一敢用这种口吻跟陈明章说话，包括陈明章自己。他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你知道的，我刚到上海就被谭大帅拉到来这，还没有来得及去了解民生。”
“嗯，那你会说出这种话也就不奇怪了。”林十一面无表情地转头向服务生道：“小哥，问一下今天这里是谁买单？”
服务生一愣：“额，今天是司令部直接包下的餐厅，所以没有买单的说法。”
林十一点了点头：“这样啊，那麻烦你把后厨现在剩下的食材全部打包起来送到上海华洋工厂，你们车子现在在吗？我想跟你们的车子一起走。”
话还没落地，林十一就要起身往餐厅后厨走去，萧清时忙起身拉住他低声提醒：“你闹什么啊，陈军长刚到，多少要给人家一点面子啊……”
林十一没有回话，甩开萧清时的手径直走去了后厨。
萧清时只好向陈明章赔笑道：“不好意思啊陈军长，我这个小兄弟总是有一点奇奇怪怪的想法，我们有时候也摸不透。”
陈明章也没有表现出不悦，反而对林十一这没有来由的反应十分的好奇，他也起身对服务生安排道：“你就按那位小兄弟说的，把剩下的材料送到华洋工厂。各位，我门外停的有军车，各位如果不嫌弃的话想麻烦各位跟我一起动身，我们一起去华洋工厂走一遭。”
陈明章都开口了，其他人也不好拒绝，好好的庆功宴就这么戛然而止，众人稀里糊涂的跟着军车来到了华洋工厂，见到眼前的景象时，除了李七之外，其余人均是一惊。
工厂现在也到了午餐时间，可是工人们的吃食与饭店里的山珍海味却天差地别，宽大的铁锅里煮着清水一般的米粥，只有锅底可见一点煮的已经没有了形状的米粒，工人们轮流派对领粥，用来佐粥的是一小块煤炭一般的黑面窝头。
即便是如此，长长的队伍跟濒临见底的饭盆还是成了鲜明的对比，可以预见，今天至少又要有几十名工人饿肚子。
见到这一幕，陈明章脸上的笑容突然就僵住了，他转头问向身旁的谭国标：“现在的工厂工人过得都是这种生活吗？”
这种问题谭国标又怎么回答的上来呢？冯玉林及时的接过了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如今的上海，物资都在少数人手里，那些达官贵人根本不愁吃喝，所以也就由着学生工人去闹，有的人手里掌握着救济物资，还能借机发一笔横财，只是物价飞涨，民众食不果腹，苦都是老百姓啊……”
装卸完物资之后，林十一来到众人面前对李七道：“七哥，你给他们准备的也有东西吧，准备什么时候拿出来？”
李七笑了笑，招呼工会的人从车上扛下来了两个麻袋来到粮食集散摊位面前，麻袋打开，倒出来了慢慢两大框的白面馒头，瞬间引起了工人之间的躁动。
林十一站到高处大声道：“各位，今天的物资都是淞沪警备司令部提供给我们的，前任警备司令谭大帅跟现任警备司令陈军长都在这，大家拿吃的的时候记得念着人家的好！馒头一人一个，其他物资还是由工会统一配发，有了粮，是不是也可以把你们珍藏的宝贝拿出来了？”
“好！”一个工人立刻响应道：“今天请大家尝一尝我腌的糖蒜！”
“我家里还藏得有两块打糕，我也拿出来给大家尝尝鲜！”
“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还有一块方糖，这就拿出来添到粥里。”
……
林十一从高处跳下再度来到众人面前，对着陈明章道：“陈军长，从你的话里我能听得出你是想为上海做一些事情的，但是你说来说去，说的还是前段时间那些人说过一遍的话。你们打可以说什么以工代赈、说什么灾民易地而安，可你们没有一个人真的下来关注过这些灾民的生活。你们在大三元大鱼大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工人们至今吃的还是前阵子我们送过来的军粮？我只想问一句，没有粮，工人们全饿死了，等你有工的时候让谁来做？到那时候，你们让谁工？来赈谁？”
说话的功夫，一个工人捧着一个玻璃罐子来到众人面前：“小十一，会长，还有各位长官，这是我们私下酿的糖蒜，你们也尝尝？”
林十一接过糖蒜罐子递到陈明章面前：“陈军长。尝尝？”
陈明章顿了一下，从罐子里捏了一颗糖蒜送到嘴里，一股清冽的酸甜瞬间填满了整个口腔，陈明章笑道：“好东西，我们打仗的时候缺物资，经常拿饼干就着凉水吃，我都有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地道的糖蒜了。”
林十一转头招呼道：“粥还有多的吗？给陈军长来上一碗！”
一个工人端着一碗稀粥一路小跑来到了陈明章面前，接过粥喝了一口后，陈明章不禁感叹道：“虽说这粥稀如清水，但对大米的熬煮却恰到好处，米香四溢呀。看来工人朋友们虽然生活紧张，但也在苦中作乐。”
那工人笑道：“嘿嘿，哪有您说的那么厉害，俺们就是觉得既然已经这样了，那还不如把饭做的好吃点，大家也能提提气。现在好了，戒严解除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有新鲜东西吃了，还是要谢谢陈军长啊。”
“哎，都是他们做的事，我只是捡现成的罢了。”陈明章一边喝着一边招呼众人：“我说各位，来都来了，不如今天的欢迎会下半场就安排在这吧，我们也体验一下与民同乐。”
“好好好，我举双手赞成！”谭国标第一个应声，随后便走进工人群体中要了一个碗去排队领粥，有了他的带头，其他人也赶忙跟进了工人队伍里，大家席地而坐，一人一碗稀粥、两三块糖蒜伴着一个黑面窝头就这么吃了起来。
陈明章边吃边道：“那个腌糖蒜的师父，你过来一下。”
工人听到陈明章招呼，忙小跑来到他的面前，恭敬地问道：“陈军长，找俺有啥事？”
陈明章：“除了腌这糖蒜，你还会不会其他的手艺？”
李七及时插花道：“他叫何阿四，是欧战时候的赴法华工之一，几经辗转才回到国内，以前就是工厂食堂里烧大锅饭的。”
何阿四笑道：“那都是老黄历了，说起来还要谢谢七哥积极跟海外方面努力接我们回家，还给了我们现在这么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李七跟道：“陈军长，您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华洋工厂吗？就是因为这个工厂的每一个工人都打过洋人。刚刚给你送粥的那个叫奎三，以前是义和团的，还有你看现在发粥的那个，他叫陈强，绰号砍刀陈，以前是专门杀牛的，还有其他好多好多，这里的每一个工人都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大家聚在一起只为了谈口饭吃混个生活。为什么要闹，就是因为有人让我们吃不饱饭，有人连我们仅有的这一点做工的权利都要拿走，那我们当然不能答应。”
陈明章静静地看着李七，过了很久才开腔，他的语气十分地平和：“谈信仰，你我各有主张，我不同你谈这些。你说的话我认可，上海现在个别人中饱私囊里通外国导致了如今的乱象，那些人确实可恶！上面安排我来这里，也是想着外来的和尚更好念经，让我放开手脚去整治整治那些人。我知道你打心里不愿意为我做事，你的兄弟也不愿意，但念在我们有着同样的目的，我们能否暂时放下成见，合作一次呢？”
李七没有直接回答陈明章的话，而是转头问向林十一：“小十一，陈军长问你呢。”
林十一头也没转的应道：“抓特务的事情我已经在做了，再帮他抓贪官，我只有一个人，只怕不太够用啊。”
陈明章把目光挪向了谭国标：“谭大帅，他是只有一个人吗？”
谭国标正色道：“林十一，你不要在这阴阳怪气的，你想要哪方面的协助只管向陈军长开口，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林十一晃了一下粥碗，将碗底的米粒伴随着稀粥一起喝下后又习惯性地舔了舔碗边，这才转头道：“陈军长的话倒是说的慷慨激昂，可是我想问一下，您晓不晓得在这个时节还敢这么乱来的人，会有什么样的背景？那些人是不是以你的级别能动得了的？如果不是，你让我来主持这个事情，结果无非就是名声你担，人头我出，对伐？小算盘不要打的太响。”
闻言，陈明章突然笑了起来：“这小子心思计算确实快出常人很多啊，只是一句话就能想到这一层了。你大可以放心，我在这给你打个包票，你只管调查给我出结果就好，惩办相关人员的事情不需要你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