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一，你也别郁闷了，关于你被萧大帅抽了一耳帖子这种事，我们是不会往外说的。”说这话的时候，富春几个人脸上的笑已经快藏不住了。
林十一捂着略肿的左脸无奈的看着几人：“我好心给你们争福利，你说说你们几个，损友啊，真是损友……”
富春回顶道；“你拉倒吧，你那是为了你自己，再说了，你想开铺子还不简单，把辫儿爷熬死不完了。”
崔小辫儿一脚重重的踢在了富春的屁股上：“小王八蛋，老子身体硬朗的很，够把你孙子耗到站的！”
亏一边上药，崔小辫儿还一边念叨着：“亏的是萧大帅心大，就你说的那些话搁别人少说得躺上十天半拉月。你说说你，平常看你挺机灵的，哪根筋搭错了去提这市管会的事啊？”
林十一嘟着嘴：“那有机会我总要争取一下不是。”
“唉，”崔小辫儿叹了口气：“这个世道，你其实应该感谢有这么个东西存在，恶人合理化规范化的存在，总比让他们无拘无束的作恶更好一些。”
林十一反问道：“可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一定要有恶人呢？”
这一问，连见多识广的辫儿爷也沉默了。
吴江大营，翻看了这些天上海的报纸以及谭朝阳那边发来的电报后，萧清时隐隐感觉自己这次托大了，这个乱局绝非他的能力所能解决的。
十月二号，连山纱厂百名工人冲击东亚银行，打伤日本侨民八人打死一人，十月三号，上海再次爆发大规模的游行抗议，政府未予理睬，十月四号，上海商会会长冯玉林发布声明，带头抵制日货，并在胜利广场像前将家中日资产品一举焚烧干净。
十月五号，教育部发布通知，为了确保上海学生的安全，各高校统一停课封校，并声明学生若在外出游行死伤与高校概无关系。
最让人头疼的是，日军海军陆战队两艘军舰已经开到了开到了黄浦江上。反日情绪如此高涨，局势一触即发，这个时候突然说让社会安置东北难民与流亡学生，这无疑会增加民众的抵触情绪，稍有不当就可能引发事变。
翻来覆去想不出个头绪，萧清时还是决定连夜出门先去找林十一商量对策。
彼时，林十一一伙人还在大杂院里练习功夫，萧清时来的时候，正见林十一一掌劈开了一块砖头，他便打趣道：“这个时代光练功夫是没有用的，有的时候说话要靠武器。”
林十一倒也拎得清，没有把挨萧传庭一巴掌的事怪到萧清时头上：“可是三少爷，不是每个人手上都有枪的。”
“所以我专门给你带来了一把。”说着，萧清时就拉着林十一到了一边石桌上。
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把精致的黑色左轮手枪，红木枪托，外壳上还刻着一个十分好看的纹样，抛开枪的功能不谈，这简直就是一件小巧精美的艺术品。
“比利时M1895纳甘转轮，弹容7发，配7.62毫米子弹，气密性好不卡弹，重量轻便于携带，别看他小，近距离内一枪干掉一匹马一点问题都没有。”萧清时把枪拿出来放到了林十一手里：“这是二哥旅欧时我托他带回来的，国内目前应该就这一把，送你了！”
林十一料想到了这时的上海应该不会太安全，可萧清时能把这玩意拿给自己防身，这倒超出了他的意料。至于这枪是不是如他所说全世界只此一把他倒不太关心。
“你要不还是直接说碰到了什么麻烦吧，你这样搞得我心里头毛毛的。”
萧清时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这些天的报纸跟资料全部拿了出来。
“我，不识字……”
“那你昨天跟我哥说什么戏说什么名字说的跟真的一样？”
“听说书先生讲过不行啊，你管我呢！”
萧清时无奈叹了口气，还是把目前上海的局面对萧清时和盘托出，然后静静等待萧清时的回复。
“这事不好办，”林十一分析道：“难在工商学生三界跟军方起了冲突，如果想要平息事端的话，一方面需要请更大的人物出马，另外一方面也需要有人渗透进爱国人士当中去抚平事端，但是千百号人群情激奋，棘手啊。”
萧清时道：“我曾经想过搬洪爷或者谭大帅出来，可是偏偏他们的身份是当下最敏感的，而且总工会跟商会也存在内部冲突，这一点很难解决，冯先生不可能答应总工会提出的条件，我又在总工会没有人手。”
富春这时突然道：“唉，小十一，上海总工会的那个副会长不是你的七哥吗？”
萧清时一惊：“有这层关系？”
林十一笑了笑：“跟你们说了，不要低估前朝旧臣的能量。”说着，林十一把目光挪向了正在树下捣药的辫儿爷。
萧清时赶忙到辫儿爷面前：“辫儿爷，这事事关上海百万民众的安危跟流亡难民学生的安抚，为时局计，您老要不出山一回？”
崔小辫儿收手拍了拍身上的药渣子，挪身来到桌前看了看报纸跟电报：“这事的起因还是这些大人物闹出来的，这些闹事的不过是跟着起哄而已，没什么大本事，你们要做你们的事，就要先调停现在的冲突。”
“可是工会的条件商会不能答应，商会的条件日本人又不能答应，这事的关节在此。”
“我用你说？”辫儿爷白了萧清时一眼：“老萧也是心大，派你这么个小娃娃做这么大的事。你说的那两个人是决计不行的，我倒是可以给你个建议，去找英董法董跟华董，他们才是上海滩真正的三大亨，只要这三个人出面发声，大概率这事就成了。”
上海被租借一分为三，由三个公部局分别管理，辫儿爷口中的这三董，分别指的是英租界公部局董事威尔希尔、法租界董事奥利维以及公共租界董事陆天明。
萧清时沉吟片刻：“果真能请到这三人出山，这事确实可以迎刃而解，可是我们要如何请呢？而且总工会那边……”
辫儿爷笑了笑：“我只是一个老头子，能做的不过是说说闲话，剩下的还是要你们去办。不过，你只带小十一倒是很没有必要，处理上海的局面，他的能力绝对不够，尹家跟谭家的两个孩子还是能帮得到你的。”
萧清时还打算说什么，辫儿爷却先甩出了一个信封：“如果小李子还认我这个老爹的话，这封信或许能顶上一点用，不过不保证啊。”
林十一不习惯坐军车，几人一道提前两天坐大船去了上海，他管这个叫出其不意，早到个一两天也许能抢个时机，可到了上海之后，林十一才发现自己的打算错了。
昔日热闹繁荣的上海街头现在已看不到什么人了，就连有轨电车上都是空荡荡的，只有些讨饭乞丐躲在角落里等待着路过人的施舍，这些人都去哪了？
人，都在巡捕房、警备司令部以及三鑫公司门口，学生、工人、各种横幅、地上的血迹、停不下来的口号，似乎都在讲述着这座城市这些天来发生的悲剧。
把这些见闻讲给总工会副会长李七听的时候，李七也沉默了，过了会才拉着林十一道：“你们跟我过来。”
几人跟着李七一起到了华洋工厂厂房里，此时工人们正在吃饭，或者说，他们正在做着吃饭的仪式，因为他们吃的东西很难称得上饭，一碗清水里泡着几粒小米，一块黑的不能再黑的窝头，这还是他们一天的口粮。
李七一脸严肃的问向众人：“你们告诉我，就这样的生活水平，我们跟逃难的东北人比起来，到底谁是难民？”
萧清时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直言：“爹告诉我上海局势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他当然不会跟你这么说！”李七恶狠狠地盯着萧清时：“因为把局势搞成这样他也有一份功劳！这些个军阀大帅，英董华董，他们想的永远只是他们眼前的利益，能捞就捞，能做表面工程就做表面工程，安置难民，安置学生，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难得只会是这些下面的人！”
谭朝阳是最听不得这种话的，当下便问道：“那我想问问李副会长，这样的局面，有没有你们的一份功劳？这些个工人原本有饭吃有衣穿，是你们在闹什么罢工抗议才导致了工厂停工断粮，挨饿的不光是你们，港口停运，新鲜蔬菜跟粮食送不上来，我们这些当兵当官的日子也不好过。想问一问李会长，你们这样闹又能得到什么？”
李七道：“你说得对，这样闹得不到什么东西，可不这样闹他们连原本的都要失去！一家工厂原本的产值有多少？能容纳多少工人？赚的钱造出来的东西能养活多少上海市民？这座城市一共才几百万人，现在你突然要让他们再接纳几百万人，他们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这……”谭朝阳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了。
李七又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再闹下去只会对城市不利，只是目前已经闹成了这个样子，几方面都缺一个能下来的台阶。”
林十一瞬间明白了李七的意思：“七哥，台阶这不都给你带来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