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进京赶考的夫君带回来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娘。
他让我准许纳妾,接受她的奉茶礼。
后来,她杀我丫鬟,我要她用命偿还。
他又一次站在我的对立面。
裴郎,你忘了,我才是你的妻。
1
我嫁给裴络第一年,他就进京赶考了。
短短半年时间,我还没来得及为他高中探花开心,他就领着别的女子回了家。
她叫白莲,人如其名,白嫩清纯,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哪家男儿郎会不喜欢这般娇滴滴小女娘。
在乡亲聚集的村口,白莲随裴络下了马车,乡亲们向我投来同情目光。
她嘴甜,爱笑。上来就当着众人面向我行了礼。
「姐姐果然如裴郎所说那般知书达理,不愧是县令府出来的大家闺秀。」
我看了一眼裴郎,他故作撇开视线。
白莲倒是自顾自地,热情挽起我的手,「姐姐若是不嫌弃,此后你我姐妹相称,叫我莲儿就好。」
「名字不错。」好一个白莲花。
我顿了顿,接着对裴络说道:「白女娘做下人是不是有些委屈了?」
他面色不惊,握紧她的手的动作被我收紧眼底。
「我要纳妾。」
我愣住了。
当晚,裴府张挂喜帖,摆红烛。
裴络去了白姨娘的房间,没多会儿,屋内没了光。
我坐在亭廊下一夜,大红色的囍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突然想起了我们成亲那晚。
裴络褪去了我的衣衫,紧紧攥住我的手,叫我不要害怕。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是那么怜惜。
他也曾说,喜欢我的青涩与不经世事的样子。
可曾经不经世事的人迟早会饱经沧桑。
2
他总是喜欢在书房写字时,让我在旁磨墨。
久而久之,我也喜欢上了练字。
他说练字可使人静心,达到忘我之境。
所以,我常常会留在书房,照着他的字迹练来练去,可无论如何怎么练,都学不到他字间遒劲洒脱之感。
我闲来无事在书阁整理书卷。
「夫人,她来了。」贴身丫鬟文心进来说道。
「谁?」
「白姨娘。」
我停下收拾书卷的手,打了打身上的灰尘,对文心说,「让她进来吧。」
白莲穿着上好的织锦缎,妆容精致朝我而来,微微俯身作礼。
与我不同,我穿着方便干活的素衣,挽着袖子,如市井村妇。
「姐姐,这些粗活交给下人便是了,何苦惹得一身脏。」
「我乐在其中,无碍。」我努力裂开嘴角,尽量隐藏自己不适的情绪。
文心是个急性子,最爱心直口快。
「夫人自小读万卷书,自然愿意与书为乐。可咱们就不同了,从小只会针线女工,一字不识,面对书卷如睁眼瞎,白姨娘,您说是不是?」
白莲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文心,不得无礼。」我略带嗔怪,轻轻责备了文心。
「我不注重这些繁文缛节,你既侍奉了裴郎一夜,那便好好休息便是。多叫小厨房备一些补身体的汤。」
白莲嘴角笑弯了。
「多谢姐姐挂念,不过妹妹并不劳累,倒是裴郎辛苦。」
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我看着属实不舒服。故意转身整理书卷,装作一副很忙的样子。
她却凑过来,没话找话。
「姐姐的字真漂亮,裴郎教过我写自己的名字,可是我笨,怎么也学不会。」
见我不接话,她沉默片刻,又说道:「难道姐姐不想知道我与裴郎的事情吗?」
从见面到进府,对于她与裴郎如何相识,我并未过问。她却比我还要着急。
「姐姐纵有才华一身,可样貌普通,裴郎也是不会喜欢的。」
「听说姐姐与裴郎自小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那为何他还要纳妾呢?」
顿笔,我抬头看着一脸得意的白莲。
「那倒要问问,白姨娘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魅惑了裴郎。」
我一个眼神示意,文心上前一巴掌过了过去。
她那张白嫩的脸上倏地出现红印。
「夫人为尊,你为妾,哪来的胆子敢这般与夫人说话。」
我靠在木椅上,面带微笑,看到那肿胀的脸,心中甚是舒坦。
但我还是低估了白莲添油加醋的能力。
裴络下朝回府,不到半个时辰,就杀进了我的院子。
3
「你何时这般刁蛮任性了?我一直记得你知书达理,今日怎的撺掇下人动手打人了。」
知他未用膳,早早准备满满一桌子的美食,愣是看都不看一眼,当着下人对我一阵数落。
文心想替我解释。裴络却直接让家卫将她拖去出去打板子。扬言「一个下人也敢欺负主子」。
文心是我的陪嫁丫头,从小陪我长大,如同亲姐妹一般。虽名义为下人,但我从未苛待她。
第一次,我冲着裴络发了火,将熬制了两个时辰的汤扔了出去。
瓷器落地发出刺耳声音,吓了他一跳。
「叫你的人停手。」
他气在头上,又因我当众不给他面子,更加愤怒。吩咐家卫往死里打。
门外传来文心嚎叫声。
「你一定要为她出气,是吗?」
裴络双手附上我的肩,语气柔和许多,「云商,莲儿出身不好,又是孤儿,无人为她撑腰。你不能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仗谁的势?怎么看,也是她仗着你的撑腰,站在我的头上,欺负我的妹妹。
他身上传来一股似有似无的胭脂粉气,叫我的心又寒上几分。
我愤怒甩开他肮脏的手,提起裙子冲出门外。
文心的屁股已经血肉模糊,可板子还在往她身上落。
我眼疾手快,替文心挡了板子。
我发出一声闷哼,背后火辣辣地疼。
家卫一声惊呼,裴络忙追出来查看情况。他见我挨板子,赶紧跑过来,检查我的后背,一遍又一遍问我疼不疼。
「为你的小妾出气了吗?」
他喝退下人,手缓缓从我身上拿开,之后毅然决然离开了院子。
4
裴络的身世有些可怜。
他的父亲是我爹同僚,因为政务上犯事,被斩了头。他的娘亲不堪独活,丢下他,殉情了。
爹爹可怜他,就收养他做义子。花钱供他读书,衣食无忧。
因为他无父无母,所以爹娘将偏爱都给裴络。
我和程嵩表哥就特别讨厌裴络。
可是后来,爹爹因牵连贪污问题受责罚,被关进大牢那半月里,一直都是裴络东奔西走,费了好大力气才帮爹爹证明清白。
我有些喜欢他了。
爹爹脱离是非后,更加看重裴络了。与娘亲商议后,决定将我许配给他。
但表哥不答应了。
在我们未出世的时候,表哥的祖父和我祖母就为我们定下了娃娃亲。
表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求爹娘实现两家祖辈长者的约定。
爹娘犯了难,只好问我意见。
思量再三,我选择了裴络。
到现在我都记得,表哥拽着我的手腕,死死不撒开。
「商妹,若你后悔了,我一定会立刻带着聘书来娶你。」
成婚那晚,裴络信誓旦旦,「你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我定不会辜负你。」
5
文心屁股开花,整整躺在床上五天。
在这五天里,那女子的院子里却是琴瑟高歌,欢声笑语。
他对小妾的偏爱甚至盖过了我。
织锦绸缎、珍珠宝簪统统送进了偏院。
这些日子,爹爹知我嘴馋,特地摘了许多又大又红的朱樱送到裴府。
文心笑说,「老爷真是疼爱夫人,为您种了朱樱树,您出阁了,老爷还特地送来。真真儿疼您呢。」
说起爹爹,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爹爹曾说我是他最宝贵的掌上明珠,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存在。
我想回家了。
裴络坐在主家之位,我坐在堂下。
对我回娘家的提议立刻否决了。
理由是我已经是裴府的人,非逢年过节,回娘家不像话。
「若我一定要回去呢?」
他略带疲惫捏了捏眉心,无奈道,「云商,不要无理取闹了,好吗?」
无理取闹……
偏院要什么东西,他都愿意给,我只想回家,却不行。
下人走进来说,新买的品质上乘的荔枝到了,是都送到偏院吗?
下人看到我时,眼神飘忽,却又礼数周全唤了我一声「夫人」。
「她喜欢吃,便都送去罢。」
他还从未送我过荔枝呢。
6
我与他生疏许多。
以前总有许多说不完的话,如今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自白姨娘进府,我再也没有让他碰过我。他也会讪讪地抱着被子去书房睡。
我不敢想我们还会不会和好如初。
裴络因公事离家,需两个月才能归家。临走前,他嘱咐我要多多照顾白姨娘。
「莲儿身弱,你身为主母,多多照顾些。」
我没有接话。
难不成我还会欺负她不成?
以前,他要出远门,定会与我腻上半个时辰,三步一回头,如今——什么也没有。
我泡在书阁,抄抄书,以使自己心静。
仆人进来,说偏院那位要吃朱樱。
许是看到了爹爹送我的朱樱。
我吩咐文心给偏院也送了一份。
文心照做,回来气鼓鼓跟我说,「白姨娘太过分,嚷嚷吃,我送过去了,她又全赏给了丫鬟们。真是白白浪费夫人一片心意。」
我却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打趣道:「我都没气,怎么你心气这么大。」
「我是替您打抱不平。」
「白姨娘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啧啧——」
我笑了笑,「马前失足,总要正经儿寻到她的错处,不急。」
墨微干,我轻轻捻起宣纸,与摆在一旁苍穹有劲的字迹对比。
这一张是最像他字迹的。
7
用过午膳后,文心陪我在花园散步消食。
园子时不时传来聒噪的戏班唱曲声音。
「这不是逢年过节,怎么这般热闹?」我问道。
随后朝音源头而去。
只见园子南角原本种了芍药花的地方,被人刨了一处,搭了个戏台。白姨娘坐在台下,嗑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
芍药花是我与裴络成家时,一起种下的。短短不到两年时间,还未看到花开遍园,就夭折了。
文心气得撸袖子,要为我打抱不平。
我制止了。
文心却拽着我的手臂,满脸心疼。「夫人未出阁时,何时受过这般委屈。您为什么要容忍白姨娘呢?」
「忍?」
我轻笑。
白姨娘生辰,听说她出身艺妓,常年与乐器打交道,想来如此,我便托人买了马头琴送到偏院。谁知当晚,白姨娘发火,摔断了琴,说我瞧不上她。
「偏院的钱一定是够用,才养得她这般火气。文心,帮我传个话,罚偏院两个月例银。」
「告诉她,我赏的东西,她只能接受。若再有下次,便掌嘴。」
文心佩服得朝我竖了竖拇指。「夫人,您对付绿茶是有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