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裴络不在家,对我的不满,她只能受着。
每次在园子里遇见,她一溜烟躲得比谁都快。
我以为自己足够镇得住白姨娘的作精能力,还在为自己长一头而窃窃暗喜时,出事了。
她染上了赌瘾,偷偷潜入库房,偷了我的嫁妆。
将我过世祖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玉连环当了。
文心带人追了几天都没能找回来。
我终于将这无礼数、粗鄙贱妇给抓了起来。
面对偷盗之事,她供认不讳。
「不过是一个玉器,夫人何必这般动气!若是裴郎知道,他一定不会放了你!」
还敢拿他来压我。
扬起手,一巴掌扇过去。
「那倒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撑到他回来。」
「来人,将这粗鄙不知礼数的贱妇抓起来,行家法。」
白姨娘被绑在凳子上,声称要我好看。
真是怪了,如今世道,一个插足者也敢耀武扬威。
我坐在她面前,看她泼皮耍赖。
「凌云商!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你知道他为什么娶你吗?是因为他要报恩!」
「裴郎是真心爱我的!他的心在我这儿!」
我攥紧椅子,心凉了半截。
「文心,打烂她的嘴。」
文心点点头。
裴络就出现了。
他风尘仆仆回来,直奔她跟前,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他一脚踢开家卫,白姨娘顺势倒在他怀里,嘤嘤哭泣。
当真是惹人怜爱。
我倒成了个悍妇。
裴络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怨意。
「妾不过误拿了姐姐的嫁妆,姐姐实在是心疼,妹妹可以再赔便是。谁知,谁知姐姐不问缘由,就对妾行家法。裴郎,若再晚来一步,腹子可就没了……」
腹子——
进门不过两个月,裴络当真宠她啊。
我攥紧了拳头,心已千疮百孔。
裴络盯着我看了许久,淡道:「不过是件玉器,何必兴师动众?」
「那是祖母生前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该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替一个妾室说话。」
他抿着嘴,一言不发。
满心欢喜的爱意被人生生抽离,如剥皮抽骨一般,心口止不住地疼。
他眼底有着我看不懂的情绪,神色略带着亏欠。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句话:「扶夫人回院子休息。」
母亲曾对我说,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天下常有之事,不可胡搅蛮缠。可是,男子的心为什么能分给那么多的女娘呢?
9
自裴络在众人面前护着了白姨娘,她的头都快要扬上了天,走到哪儿都要炫耀她的肚子。
我和文心在府桥上喂鱼,老远就看见她挺着五个月的肚子晃晃悠悠过来。
「姐姐喂鱼呢。」她在仆人簇拥下走来。
我和文心都没有搭理她。她自顾自地说着,炫耀起了身上毛色俱佳的披风。
「这千金裘是裴郎怕我冷,特地花了重金买来的,姐姐觉得如何?」
我皮笑肉不笑,「当真不错。」
「可我不是很喜欢,裴郎硬塞给我呢。」
文心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此处无声胜有声。
白姨娘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又努力挤出一张笑脸 ,「妹妹还是要奉劝姐姐,不要放纵下人失了分寸。我竟不知裴府谁是主谁是仆。」
「裴郎对我的恩宠可是盖过了姐姐,事事都听我。」她暗示性地摸着肚子,好似在说,这裴府的主人迟早是她的,她的孩子也会继承裴郎家产,我得罪了她不会有好果子吃。
文心心直口快,双手叉腰,「白姨娘是想母凭子贵么?别做梦了,孩子生下来,庶出就是庶出。这是改变不了的。」
白姨娘脸渐渐变得扭曲,她咒骂贱人,紧着手就扇了过来。我抓住时机,握住她手腕,反手甩回去一巴掌。
她不可置信瞪着大眼睛,仿佛在说,如今我已不同往日,你还敢压我。
白姨娘身后的几个势力仆人本想压制文心,我突然冒到面前,她们又讪讪缩了回去。
「白姨娘,我也奉劝你一句,有闲工夫挑衅我,不如想想孩子生下来后,他是何去处。」
「你!」
正室无子,妾室产之,应是养在正室膝下。
我走到她跟前,微微挑眉,「他喜欢你又如何,难不成会为了你坏了祖规?白莲,倒不如求求我,没准我大发慈悲不要你的孩子。」
她脸色吓得煞白,呆愣住,眼神带着恐惧。
我咧着笑,临走前,摸了摸她的肚子。「白姨娘,好好养胎。」
10
裴络身边的仆人过来传话,他要见我。
想到他那般护着白姨娘,压根儿一点都不想看到他。
甚至怀疑,这段我所谓的自由婚事是否值得。
仆人又恭恭敬敬俯身:「是程公子来了。」
表哥?
他不是参军去了?怎回得如此之快?
我兴奋提着裙子,去前厅见他。
程嵩与裴络正喝茶,见我跑过来,他很自然起身迎我。
「商妹。」
我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带嗔怪,「不是不回了?我都快忘了表哥样子,来,快让我瞧瞧。」
他的身子比以前更硬朗,五官也变得棱角分明,只是……他的右眼……
原本漆黑如镶嵌钻石的眸子变成了浅灰色,如一滩死水。
他注意到我快要哭了,吓得手足无措,替我揩了眼泪。「我这是因祸得福,若不是身疾,怕是十年八年也回不来。挺好的,不影响看东西,还有另一只眼睛呢。」
「商妹,抱抱。」表哥像小时候那样,张开双臂。
此时,原本默不作声的裴络像拎着小猫似的,将我拉离表哥的怀抱。
「她已为人妇,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搂搂抱抱不成体统。」
表哥将我仔细打量一番,蹙眉,向裴络投来不友好的眼神。「瘦了许多,你苛待她了?」
他默不作声,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为了为表哥接风洗尘,我特地命人做了满满一桌子美食,正吃着的功夫,白姨娘却不恰时机出现。她撒着娇往裴络怀里钻,满脸娇羞说孩子踢她了,故作惊讶有客,装作礼数齐全,福了福孕身。
原本脸上挂着笑的表哥脸色渐渐黑下来,他满脸心疼看了我一眼。拳头终究还是冲着裴络扬了过去。
吓得白姨娘搀着肚子就往外跑。
我默不作声吃着菜,喝着汤,仿佛事不关己。
裴络这个混蛋早该收拾了。
啪的一声,桌子被表哥掀翻,滚热的汤洒到了我的手臂上,我一声吃痛。
「商妹!」
表哥紧张地蹲在我面前为我吹着伤口,满脸愧意。裴络也赶忙着唤了大夫。两人像一对大佛立在我的左右边。
小时候,表哥和裴络也是经常吵架,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是只要我有事情,他们才会安静下来。
表哥不准我留在这里继续受气,拉着我要回家。裴络觉得我已是他的妻子,这里就是我的家,拽着我另一只手腕。
「你留在这儿,只会受气。跟我走吧。」
我再三思虑,还是拒绝了表哥。
这门婚事,我并没有任何过错。我也不会先行退出。
表哥放开了手,他一脸温和跟我说,「商妹,无论你作何选择,当初的话依然作数。」
我勉强撑起笑意,点点头。
「你这是挖墙脚。」
「挖你墙角又怎样!」
两人又吵了起来,我头疼得捂着耳朵。文心见状,赶紧带走了表哥。
大夫送来一些祛疤生肌的膏药,裴络蹲在我面前,小心翼翼为我上药。
时间若是停留此刻该多好,没有白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裴络待我如初。
许是,他终于意识到白姨娘出现,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他顿住手,眼神里带着愧疚。终于肯将全部事情说与我。
裴络进京赶考结识了一位挚友梁安,也是进京赴试。他们住的一家邸店进了山匪。山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梁安为了救他,舍命护送。临死前,梁安将心上人白莲和腹中的孩子托付给了他。
白莲出身烟花柳巷,相好死在他处,自己又怀着身孕,一介弱女子,难以自保。裴络中榜后,第一件事是接走了她。
为了保住白莲清白,他只能将她收房,隐瞒她的过往。只有这样,人们只知道探花郎纳妾。
我笑了,质问他,「你拿我当什么?局外人?」
他一脸愧意,「反正她一定是要入裴府的门,那些事情说多了,对她对你无益。不如,就当我纳了一个妾。」
我没忍住,甩了他一巴掌。
「云商,我的命是梁兄给的,如今身有富贵也皆是因为他。我不能忘恩负义。」
「云儿,你容下她,好不好?」
我冷笑嘲讽,对他失望又多了一分。
「你可真仗义,对朋友之妻百般宠爱,对自己的妻子却一次又一次不在乎。」
我更鄙夷他了。
回了院子,我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夜难眠。
白姨娘的小动作太多了,都是些勾栏野技,上不了台面。
她想要的,是取代我的位置。
我对裴络早就没了期盼,只是我不甘心,白白拱手让位。
11
白姨娘知道了裴络将真相告诉我的事情,她的小动作更多了。
在院里肆意宣扬,说我造谣她的孩子不是裴络的。故事说得一板一眼。文心回来告诉我时,连我差点都信了。
裴络也不信我,他咬定此事是我说的,愤怒指责我,是置他于不义。
真就是奇了怪了,她说什么他都信,我说什么都是错。
「裴络,你的眼睛一定是瞎了。」
既然说不清楚,那便我来做这个恶人。
我自己守住我的家。
我带了十个身强体壮的家卫直奔偏院,命人将白姨娘迁离裴府,安置肖鹤山庄,直至她生下孩子,她才能换得自由。
「肖鹤山庄风景秀丽,是修养身心、养胎的绝佳境地。白姨娘此后就住在那儿吧。」
白姨娘托着大肚子跪在我面前,死死拽住,就是不愿意离开。
我蹲在她面前,为她拂开额前碎发,轻轻在她耳边低语,「他不懂女人之间的事情。好在我懂你。你放心,待你产下梁安公子的孩子,我必定接回府中,收养膝下,视如己出。至于你,送你——千金百斗,如何?」
她那双不安分的眼睛恶狠狠瞪着我,朝我吐口水,骂我毒妇。
呵。
文心上去就是一巴掌,揪着她的发丝,比她还嚣张。「你不过是一个烟柳之巷出身的艺妓,夫人肯收养你的孩子,给你千金银票已是大度。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呸!」
她伏在地上痛哭,声称要见裴络。
文心撒开手,冲着家卫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留着吃午膳吗?抬走!」
白姨娘被家卫抓住手脚,就要往马车里塞。
时机不巧,裴络来了。
他愤怒命人放开她,随后当着众人的面,甩了我一巴掌。
耳边一阵一阵轰鸣。
这是裴络第一次打我。
府里的下人吓得头垂了下去。
白姨娘见状扑在他怀里,一个劲儿地哭,随后晕了过去。
真能装。
「你当真容不下她吗?」
我摸着肿胀老高的左脸,逆着心意回答:「是,我就是容不下她。怎么,你要为她出气?」
「裴络,我警告你,就算你不爱我了,我也是裴府的主母,有权处置一个妾!」
他深邃眸子泛着怒意,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望着我。
「那我也警告你,我是裴府的主君,所有人都必须听我的!包括你。」
我反甩一巴掌,一字一句满是愤怒。「要么送她去肖鹤山庄,要么我们和离。」
裴络强压制怒气,「我不可能与你和离。」
我瞥了一眼晕倒的白姨娘,示意下人将她带上马车。
他却将马车砸了个稀碎,拂袖而去。
12
秋末了。
白姨娘似乎更得宠了。
裴络为了气我,撤了我的管家之权,给了白姨娘。芳华院的仆人撤走了一半之多,房子比以前更冷清了。
文心气急败坏,说要程嵩再揍一遍裴络,他才方知白姨娘是敌是友。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坚持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躺在金丝楠木贵妃榻上,抬头望着被宅院困住的四方天空,心里酸楚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