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清芜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笺，递给李嬷嬷：“城南有家杏林医馆，大概月前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名大夫，听闻是旧时神医的关门弟子，一手医术出神入化。”
她仰起头看着老太君，眼里露出点点心疼：“祖母腿疾多年，一到天阴下雨便连个安稳觉也不能睡，即便是宫里的太医都没有法子。上次出门买成衣，听闻这个大夫的名声，这才想着去看一看。这便是那大夫开来的方子。”
李嬷嬷将方子呈上去：“老奴不懂药理，看这写的密密麻麻的。”
老太君没有接，只转脸看了眼，一旁的司筱竹眼看这次又让司清芜逃过一劫，忙道：“什么神医不用把脉看诊就能开方子的，莫不是江湖骗子吧！”
司清芜只看着老太君解释道：“此人在城南短短月余时间就名声大振，我也有意着人打听了下，确实是个有本事的，我本是想请人进府，只是这人古怪的很，不知为何不愿上门给人治病。不过好在我对祖母的病情十分了解，跟人仔细说了，那大夫便开了这个方子。”
见老太君皱眉，司清芜又解释道：“这药不用口服，只要用热水煮了，每晚泡上一个时辰便好，即便是不能治病，也断不会对祖母的身子有影响的。”
小荷在一旁奇怪道：“奴婢和姑娘走时，是交代了露珠姐姐的，难不成她没告诉老太君。”
听了这话司筱竹面色有些黑，当下冷声道：“主子们说话有你一个小丫头插什么嘴的！”
李婉月则干巴巴的夸了句：“三姑娘是个孝顺的，老太君没有白疼她。”
一旁的赵姨娘笑意盈盈的看着小荷：“这么说小荷丫头三天两头的出府，也是为了找那神医了，有一回三更半夜回来，府里都快落锁了。”
“奴婢是为了……”小荷忙回道，却被司清芜厉声打断，“住口！”
见老太君疑惑的看过来，脸上又有怒气，司清芜忙吩咐道：“小荷你去屋里，将每次出去办事的凭据拿过来。”
小荷偷眼看了下李嬷嬷，见她点头后才忙站起来，一溜烟的往外面跑。
青砖地又凉又硬，司清芜跪着只觉得膝盖上的疼痛已经上传到四肢百骸，心里便苦笑了一声，人人都当她这么些年是在乡下受苦，可却只有她知道，在琼花镇的日子是有多舒坦和自由。
原本回来心里多少也存了一点希翼，父女之情，祖母疼爱，现在看来都是奢望罢了，司清芜心里苦笑一声，这样或许也好，至少以后走的时候就不用有任何留恋了。
老太君手边的茶水换了第二盏的时候，小荷抱着一个红木匣子回来了，老太君示意司清芜说话，司清芜却抬眼看了看四周。
李嬷嬷挥了挥手，屋里的下人便全都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可司清芜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老太君眉头一皱，但还是出声道：“今儿也不早了，赵姨娘带着两个姑娘先回去歇息去吧。”
司筱竹神色微顿，正要开口却被赵姨娘在后面扯了一下，只好沉着个脸随意弯了下腰，就先一步往外面走去。
赵姨娘尴尬的看了看老太君，又看了眼面色难看的李婉月，一时半会也不敢说些什么，只好歉意的笑了笑，带着司筱兰一道出去了。
李婉月收了脸上难看的神色，起身跟老太君福了福身子：“媳妇管教不周，还请母亲见谅。”
“到底不是你从小教养到大的孩子，怪不到你去，坐吧。”老太君押了口茶，才将心头的怒气压下去，抬眼又看司清芜，“拿出来吧。”
小荷将匣子打开，拿出里面的一些字据，在场的几个人一看，一时半会都有些发愣，盒子里的竟是城南一家当铺的凭据。
司清芜取了发髻上一支白玉兰的簪子，解释道：“刚回来那会我手头实在是拮据，但那会母亲忙着寿宴的事，我不好意思开口问她要，又怕问祖母开口会惹来是非，这才让小荷将这个拿去当了。”
她看着老太君不悦的神色，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太师府的人去当东西没得惹人笑话，便吩咐小荷去城南，小荷初来乍到，也没人认识，何况又是城南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便更加没人注意一个小姑娘了。
后来母亲给了月例，我又让小荷出去将这簪子赎了回来，小荷这才几次三番的出府，祖母，虽说是事出有因，可我也的确是坏了规矩，还请祖母责罚。”
李婉月心里刚还在惊讶，这老太太今儿个对自己怎么这么好说话，这会听完司清芜的话，忙出来打圆场：“说起来都是我的一时疏忽，才让堂堂太师府的姑娘到了要去当东西的地步，若是要责罚，儿媳自当先行领罚才是。”
难怪要把那些人全部指使出去，哪怕是挨了骂，脑子倒是还在，老太君怒气已消，只垂眼看了下跪着的两人，扯了下嘴角：“行了，你这丫头事事为着府里人着想，我若是责罚与你，岂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了。”
她又看向大夫人，语气更加和缓：“你也别跟着跪了，你这样护着她，我老太婆还能不给你面子。虽说女儿家都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可若是她嫁得好，那也是娘家的面子和依仗，这是互相依存的关系，这话你好好琢磨琢磨。”
大夫人起身看了看老太君，又忙低下头应道：“我省的，谢母亲教导。”
李嬷嬷忙上前搀起司清芜，心疼道：“三姑娘也快起来，快起来。”
老太君原本怒气正甚，这会松懈下来倒是满面倦色，摆了摆手：“行了，都回去吧，今儿个晚了，明日你们也不必早起来我这请安了。”
雪梅得了李嬷嬷的授意，出来送司清芜回院里，走到无人的地方，才低声道：“三姑娘心里也别怪老太君，实在是二姑娘寿宴的举动太出格，又不知道反省，将老太君气的不轻，后来听说大姑娘那日也有些不清不楚的作为，老太君就怕三姑娘也……”
司清芜想起那日在北苑遇见的一幕，原来司筱兰真的……想到后来碰见的楚大人，顿时了然。
“祖母心意我自然是知道的，还请雪梅姐姐回去好好看顾祖母，她年纪大了，可不能这么生气。说来也是我们做小辈的太不让人省心了。”语气里是满满的自责。
雪梅却更加愤然：“二姑娘第一时间就将您身边的露珠给关了起来，又编排了一些您的不是，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乌龙。”
已经走到院子门口，司清芜转过来身子，拉着雪梅的手，道：“也是我自己安排事情不周，没有将这事同时告知安嬷嬷，不然也不会闹成这样，姐姐这话回去后就别再提了，省的再让祖母生气。”
雪梅点头应下，福了福身子就回去了，露珠从里间打开院门，看见司清芜，忙拉住她上下左右好一通检查：“姑娘今儿没吃亏吧。”
司清芜摇了摇头，顺着她往里面走：“倒是你被关了这么久的柴房，她们有没有为难你。”
露珠侧了下身子，低声道：“没有，姑娘不必为奴婢担心。”
走进里间，司清芜吩咐小荷将烛火拨亮了，将露珠拉到近前，仔细瞧着倒是没瞧出什么，可见露珠眼神躲闪，当下也不说什么，只吩咐道：“忙活了一天，你和小荷回去休息吧，让春桃进来伺候。”
“姑娘……”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司清芜看了眼小荷，“陪你露珠姐姐回去吧，今天怕是担心坏了。”
春桃带着春雨捧了热水和帕子进来，司清芜被伺候着洗漱一番，却是没有着急上床，反是打发了两人之后，开了门去了院里的下人房间。
屋里还点着灯，听得见里面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还伴着偶尔的一声轻呼。
小荷手上动作轻柔至极，只声音里的愤慨像是要冒出火来：“露珠姐姐好歹是姑娘身边的头等丫环，她们怎么敢，怎么敢下这么重的手。”
“你小声点。”露珠趴在床头褥子里，声音闷闷的，“我们做下人的，还不是主子要如何便如何，总之这事别漏了出去，省的惹姑娘烦心。”
司清芜站在窗前，温煦的烛火从绵纸窗户透过来，并没有让她感觉一丝温暖，抬眼看了看四角天空上的一轮弦月，她抬手抱了抱胳膊，半晌眨了眨眼，缓解了眼里的酸涩感之后，才慢腾腾的挪了回去。
春桃见人回来了，忙凑上前道：“姑娘，现在可要睡了？”
司清芜歪在床头，懒懒道：“再替我点盏灯，你就去外面歇着吧，我看会书再睡。”
屋里亮堂了些，外面的人影也逐渐的躺了下去，司清芜又坐了一会才轻柔的起身，从袖子里掏出来在外带回来的那些东西。
枕下的乌金匣子里躺着一只通体血红的蚕，那颜色如上好的红宝石，血样的红色中透着摄人心魄的光华。
司清芜将血蚕拿出，让它趴在准备好的绵纸上，上面已经滴了今日采集来的毒血，只见原本一动不动仿若僵死的血蚕，在发现了血腥味后，突然间蠕动了起来，不过是眨眼间便将那血液完全吞噬口内，绵纸上面一片洁白，仿若从未有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