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各人的轻功并不弱,隐匿着身形一路追踪,来到了半山腰之上。
只见白日里茂密的山林竟从中间裂开一道数人宽的罅隙,村民们争先恐后奋不顾身地跳下去,就像一只只跳入井中的蟾蜍。
朱祁和赵雀娘也在其中,他们似乎已完全被尸咒所掌控,再也未朝穆飞羿等人投来过视线。
诸人便也混杂进人群之中,一跃而下。
下去之后耳边风声呼啸,凭借着各人身上提前备好的夜明珠发出的微弱光线,能看到崖壁嶙峋,草木横生,足有数丈之后双脚才落到实地。
再仰头上望,只剩了黑漆漆的一线夜空,而下方却是一处宽阔而平坦的天然场地,方圆数里地,足能容纳数万人。
司乔本来挤在乌央乌央的村民之中,正要寻找其他人,便觉腰中传来紧窒之感,下一瞬她便被一道白练卷到了一个温厚的怀抱之中,迎上那双清冷的凤眸,穆飞羿揽着她的腰肢,跃身在了崖边一棵虬枝上。
将她放稳之后,他的手便离开了她的身侧,全然没了之前的流连贪著之意。
司乔心下一松,随即却也一空。
其他人相继赶来藏好,便见那些村民从地上捡起黑色铠甲,一一有序地穿在身上,接着拉开距离,无论男女,舞起刀戟,虎虎生风,时不时变幻脚步,喊杀震天。
竟果真是在操练阵法,俨然一个训练有素战斗力强盛的练兵场。
董威不禁咋舌,“这七千余人,可敌七万劲旅。”
只因这些中了尸咒之人不知疲倦,不会停歇,疾如闪电,周而复始,完全不似有着理智和思考,会怯弱会后退的正常血肉之躯。
众人默默地看了一阵子,那刀剑震荡所引来的风声及杀意弥漫整个峡谷,也或多或少地染进每个人的心底,尤其是飓风凌云等人,仿佛重回了号角连天的边疆战场,冷刃在凉夜里闪着光,也耀进他们幽深的眸中,荡起一股无可抑制的悲凉之意。
董威又低声咕哝道:“娘的,想弟兄们了,真想回去看看他们。”
凌云则道:“冯满林王末张风……黄泉路上,也不知到了哪一程了。”
此话一出,四周蓦地安静下来,刀戟和喊杀声仿佛背景般远去,每个人心底皆沉浸如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之中。
留在司乔心底的只有望山相处的短短时日,但穆飞羿和董威等人,却是长达数年的朝夕相处,出生入死。
其实在天人们看来,凡人性命犹如蜉蝣,蜉蝣之朝生暮死,于千秋万代只作等闲的神圣眼中,根本不会在意,但那只是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心态。一旦这蜉蝣与你有了关联,曾同欢笑共悲歌,细枝末节印入心底之后,这蜉蝣之生死便牵涉到了情之一字,便会存了得失与爱恨,陷入七情,不再那般容易看开。
除非年深日久,尘沙打磨,覆上芜杂新人新事,旧的才能被渐渐淡忘。
就在诸人有沉溺之相,就连七王爷穆天羽都嘴里念叨起“杀杀杀给我杀”之时,飓风抽出铁铲来倏地插在崖壁之上,深入尺余,那犹如铁皮刮在瓷盘之上的尖锐之声灌入每个人的耳中,肠胃一拧,下方永不停歇响彻山谷的操练声重新回到耳边。
司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低声道:“白日恩爱夫妻,夜间沙场练兵,这施咒之人到底图个什么?”
话音未落,她所栖身的树枝却突然断裂,山石轰鸣,枝叶翻滚,莹润的夜明珠如被黑布蒙上,黯淡无光,司乔双眼陷入到完全的黑暗之中。
她本能地挣扎着,使出轻功来找寻可以依凭之处,却发现茫茫黑暗,唯有飞沙走石,双脚双手扑腾着皆触不到边际,那方才还在身侧的崖壁如凭空消失一般,叫她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等到终于能摸到一方屏障,却发现是一堵温热的胸膛,在手心碰到布料的那瞬司乔便心中有了数。
“六王爷。”
一颗心落入胸腔。
玄月亮起淡淡光芒,照亮了他们的周遭,竟再无一个人影。飓风董威等人不知所踪。
而她与他的腰间皆生出柔韧练带,互相纠缠着,也不知是谁先主动寻觅的谁。
穆飞羿牵住她的手看向下方,原本操练正酣的黑甲村民们此刻停歇下来,全都朝向一个方向。
“他们发现我们了?”司乔心头凛然,那一双双呆滞的眼睛所锁定的,正是她和穆飞羿所在之地。
穆飞羿不置可否,冷冷地回望着那些面色僵冷的行尸走肉。
接下来更令人意外的一幕出现了,所有的黑甲村民突然齐齐下跪,向穆飞羿呈五体投地状,口中高喊:“平天吾王,仁德威武,泽被四方,我等愿誓死追随平天王。”
司乔目瞪口呆,直怀疑自己是否是在做梦。脑海中闪过一道电光,将一路以来种种蛛丝马迹串联在一起,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那下方的人群中忽地匍匐出几个人来,爬到众村民的最前方,稽首祷告道:“平天王,我等愿誓死追随平天王——平天王文治武功,皇子翘楚,储君之位犹如探囊取物,江山社稷,易如反掌,双头村七千铁甲在此,愿助平天王一臂之力,佛挡杀佛,魔挡杀魔。早登龙位,以安民心。”
司乔望向穆飞羿,只见他微蹙了眉心,薄唇轻启,淡淡道:“京兆府尹仇四海,兵部侍郎李英龙,还有几位京城官员,都在这里了?”
尽管他声音低微,那下方之人竟也能听见,一一作答。
“正是下官仇四海。”
“正是下官李英龙。”
穆飞羿掠身下去,停驻在那些人的面前。
司乔紧紧跟随——她倒并不是怕,只是下意识觉得那些是七千多个中了尸咒之人,皆浑浑噩噩,力大无穷,便如魔兵一般,不,比魔兵还要棘手,穆飞羿去挨得他们那般近,一旦对方暴起,打也不是,不打更不行,岂不是危险之至?
穆飞羿却是毫无顾忌,低头去看京兆府尹和兵部侍郎的脸庞,他们如普通村民一般,皆穿了特制的铠甲,神情僵木,双眼浑浊,显然也是受尸虫所害。
“你们是要让我造反吗?”穆飞羿以极低极低的声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