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夫妇看起来并不像是一般的山野村民那般无见无识,遇事只会惊慌失措。
他们错愕归错愕,互看一眼后,下床向穆飞羿行礼道谢,进退竟十分有据。
穆飞羿免了他们的礼,令他们如实说出昨夜去了何处。
朱秀花的爹名叫朱祁,身材魁健,相貌堂堂,说话言简意赅,“昨夜和往常一样,被脑海里一股意念引导着,入了山中一道峡谷,在里面和其他村民一样,穿起盔甲操练阵法。”
“操练阵法?”穆飞羿问,“何人指挥?”
“无人。”
“无人?”听者如司乔莫不觉得心里打了个突。
虽说此刻窗外金乌高升,阳光漫洒,可惜一想到夜间几千个身穿铠甲宛如行尸走肉的村民在这附近某处峡谷内呆愣愣地挥舞刀戟,一夜到亮,且每夜皆如此,累得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便不由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穆飞羿沉默半晌,挥了挥手,令他们下去休息,却在朱秀花的娘即将迈出门槛之时,叫住了她,“朱夫人,本王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不知是否方便回答。”
那朱家娘子闻言顿住脚步,转过身来,不卑不亢地敛首施礼,“民妇的命都是六王爷救的,有什么问题尽管垂问,民妇知无不言。”
穆飞羿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扫过,淡淡道:“不知朱夫人娘家在什么地方,出嫁之前姓氏名谁?”
此话一出,围观者皆暗暗惊讶,六王爷怎会对区区一个民妇刨根问底,莫不是这朱秀花的娘有什么问题?
躲得离朱家人最远的穆天羽也探出头来,瞧了瞧那门槛之内的半老徐娘。晨曦光影交织在她的头脸之上,眉梢眼角之中,竟似隐隐有华贵雍容之感,可再仔细去看,眼下青紫,面色憔悴,细纹横生,不过是个被日常生活磋磨得早衰的村妇,可以看出年轻时颇有几分颜色,便当之前是错觉罢了,他心中暗道:“嘿,真别说,长得挺不错,可秀花那丑丫头怎地就没随了她?不对,她爹也不丑啊,还真是倒霉催的专挑了爹娘的缺点长。”
他心头厌烦便不再抬眼看,只支了一对耳朵去听。
“六王爷容禀,民妇娘家在燕尾县古道村,家父姓赵,赐民妇乳名雀娘。”
赵雀娘说完便静静等待穆飞羿的下文。
一众人也都在等待。
孰料穆飞羿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眼睛又在她脸上扫过了一圈,“许是本王认错人了,朱夫人莫见怪。”
那赵雀娘和朱祁连同四个子女便相继退场了。
“你将她当成谁了?”穆天羽第一时间凑过来好奇地问。
穆飞羿不理他,他腆着脸问了几次后便耐心告罄,挑了个干净的地方补觉去了。
其余人尽皆散了,只待天黑。司乔则找了个空房间,将雪驹放出来喂点吃食,一转头却看见门缝里挤着个黑乎乎的脑袋,眉心里竖着三绺雄赳赳的粗毛,正眼巴巴地瞅着她。
司乔眼睛一亮,跑去打开了门,“三毛,你还没回去?”
三毛闷不吭声地挤进来,蹲在地上,目光苦大仇深。
司乔便去寻了些肉干给它吃。
那雪驹瞧见这个跟自己体型差不多的大黑狗,很感兴趣,凑过去嗅它,大黑狗无动于衷,兀自风卷残云地吃完肉干之后,便照旧蹲下,闭上狗眸,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势。
不知为何,司乔突然觉得这大黑狗无论神态坐姿还是模样都有些似曾相识,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在哪里见过。望山却不曾有这样的一丝杂毛都没有的黑狗。
雪驹围着大黑狗绕了好几圈之后,竟也学着它的样子坐了下来。
一白一黑,一马一狗,双双闭目养神,奇特之极。
司乔歪倒在床上,看着这和谐而古怪的场面,脸上露出老母亲般的笑容。
她回忆起昨夜里初见这只大黑狗的情景——她那时飞檐走壁,遍寻不到一个村民的人影,正忍不住焦躁之时,便看到院子的角落里闪过两道黑黢黢的光。人或者牲兽眼睛分明也是黑色的,但与那夜色的黑还是有所不同,会黑得发光,她一眼认出,便急中生智,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之强捉了回来通心。
本是想用完就算的,没想到这大黑狗还赖上了,难不成是她舍得喂肉干的缘故吗?
要不干脆临走之时跟它的主人讨要了它吧……只不过,看起来这是一只道道地地的凡狗,以她如今的功夫,要一只凡狗做什么。
何况小靴子槑槑的华光宅院里有无数的生灵,其中便包括两只雪白的小奶狗……她自记事起便果真也喜欢这些带毛的畜类,这一点与那万年前的上神水凰还真是类似。
司乔想到这里,一颗心又乱了起来,但与此同时狠下了一个决定:这只黑狗她要定了。
她要她的人生,她的周遭,她的未来,能有一些专属于她的,与旁人无关的,她所能控制与掌握得住的东西。
而穆飞羿似乎觉出来司乔在躲着他,便也没有再刻意地去逼迫着靠近。
来日方长,世间没有比这四个字再奢侈的东西。
悠悠岁月,熬心煎肺,四下无着,混混沌沌,生死不能的噩梦般的日子,都过去了,再也不会有了。
这么一帮人在朱秀花家里猫了一个白天,平平静静地过去。
终于夕阳西下,双头人村又到了隔绝星月之光,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
为了便宜行事,穆飞羿没令飓风给朱祁和赵雀娘手心里也种那避开尸咒的银线。
到了夜间孩子们睡下后,朱祁和赵雀娘便有了感应,脑海中受了支配,腿脚做不了自己的主,直挺挺地往外走,但是他们因被解过尸虫,所以还能保持着一线清明,出门之前朝众人看了一眼。司乔等人穿着夜行衣,紧跟而上。
来到院子外才发现大街小巷里全都是村民,一个个眼神痴呆,脚下生风,朝着山上同一个方向行进,无论男女,皆奔跑如逐食的虎豹,稍慢一点的便被落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