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海等人本以为潘仁仙遭此屈辱,会忧愤阴郁几天,各个都提溜着心过日子。事实上,潘仁仙的确阴沉了一阵子,但只限于在外面人前,独自在营帐时,他的面容却露出了胜券在握、志得意满的放松来。
胡公公次日便离开了望山镇。跟随他的马车的是一群望山人的视线。
“皇上真乃明君。”
“看来诸皇子中皇上对六王爷的期望最大,六王爷幼时所受磨难都是对他心性的磨砺。”
“圣人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大任,难道说太子的人选乃是……”
“嘘……我看有可能。”
“那六王爷这次在咱们望山寻宝可得好好表现了。”
山民们茶余饭后的议论经由冯满林的转述传到穆飞羿耳朵里时,正值他与司乔准备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穆飞羿望向司乔,二人目光相对,司乔被他眼神里的冰冷和无奈惊得一震。
“不出所料的话,下一道关于龙脉的圣旨应是也快到了。”穆飞羿放下龙首图,低不可察道,“届时,我骑虎难下。”
司乔错愕地望着他,他苦涩的笑意与无数纷乱的头绪在脑海里交汇,刹那间,有一道线将之串了起来,明晰无比。
骤然间司乔全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
什么七珠亲王,什么荣宠加身。
关于龙脉,若直接下旨令穆飞羿来斩,皇帝怕穆飞羿不遵,若逼得急了,他兵权在握,穷途末路之下,一旦反了,后果不堪设想。
而先以寻宝哄骗到望山来,再以潘仁仙横行欺压之,惹其怒火,激起民议,接下来皇帝惩治潘仁仙为他出头,一顶七珠亲王的高帽子戴上,好一个大快人心。
一则穆飞羿受宠若惊,感激涕零,自能领旨卖命,二则若有反抗,名不正言不顺,世人眼中亦是不识抬举,失道寡助,兴不起风浪。
难为皇帝想出这些招数,和一向步步为营冷静自持爱护名誉的潘仁仙演这一场戏。
穆飞羿不知自己是否该庆幸,父皇实在是看得起他,才费心筹划这些阴谋,否则直接一道圣旨下来,他又焉能不奉?
可见父子离心到了何等地步。
而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伤心,在皇帝眼中,自己真是很有些分量。
“倘若六王爷你不知情……”司乔望着穆飞羿,不寒而栗。
倘若穆飞羿不知情,那必定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死了还会对所谓的父皇感恩戴德。
而望山的每一个乡邻……
“没有倘若。”穆飞羿淡淡道。
他回看司乔,目光笃定而平静。
就仿佛他来望山是必然,与她相遇也是必然。
那么识破阴谋,找出对策,活着走出望山,皆会是必然。
“相信本王,不会让你失望。”
他低沉而坚定的话语犹如一阵春风般拂过司乔的心田,让她乱了一瞬,很快又安定下来。
四目相对,传递着某种复杂而萌动的情绪,带着懵懂闪烁之意,倒令一旁的奏报者冯满林有些无措。
六王爷与这司姑娘大眼瞪小眼的在打什么哑谜?怎么让他有种脸红心热想找个地方躲一躲的感觉?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通报声,“启禀六王爷,潘天师求见。”
穆飞羿与司乔互看一眼,摆手道:“请他进来。”
两日未见,潘仁仙的气色好了不少,一身紫色道袍,华贵依旧,阴冷稍减,他面带着淡淡笑意,拱手向穆飞羿,“六王爷,下臣往日多有得罪,今日特来请罪。”说着他撩起衣袍便要下跪。
这一幕惊呆了小跑着进来的董威和凌云,两人本以为潘仁仙是见胡公公走了又来找茬,就赶紧前来护主。
穆飞羿等潘仁仙结结实实跪下去后,才出言阻拦,“潘天师何须多礼,快请起吧,你与本王同为父皇办差,理当同心同德。过去种种,本王也请你既往不咎才是。”
潘仁仙却并不就起,“下臣闭门思过两日,终有深切体悟,下臣枉顾圣恩,贪功冒进,玩忽职守,不敬王爷,种种罪行,罪大恶极,本应负荆来请,但念及协助六王爷公务为要,故此恳请六王爷恩准下臣戴罪立功。下臣必定肝脑涂地,为六王爷分忧。”
“……”董威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声卧槽,这还是潘鸟人吗?
凌云捋了捋稀疏的胡须,若有所思。
冯满林则瞪大了眼睛,“真的改过自新了???圣旨不愧是圣旨!专治狗官不听话。”
穆飞羿上前携住潘仁仙的手臂,双手将他扶起,“古有廉颇知错能改,今有天师开诚相见,大夏朝能有天师股肱良臣,真是父皇之幸,万民之福。”
其他三人一阵恶寒,就连司乔都忍不住牙酸,六王爷你逢场作戏的功力也真不比那一位差。
两个人你来我往假模假样了一阵子后,潘仁仙提到了再次进山,“不知六王爷如何安排?”
“且定在明日吧。”穆飞羿道。
潘仁仙眼神闪烁,拱手道:“就依六王爷。”
潘仁仙辞别之后,董威耸了耸肩,“这样的潘鸟人给我的感觉还不如以前痛快。以前至少坏在明面上,现在是一肚子坏水,却不知道算计在哪里。”
司乔也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想了一会儿便暂且搁在脑后,正色道:“六王爷,其实我今日是有要事禀告,昨夜我梦到阿公了。”
“司公?”
“是的。”司乔回忆着昨夜的梦境——说是梦境,可感觉却很真实。
鸡皮鹤发的阿公微微笑着道:“乔儿,龙气散,金粉褪,獠猎二山,表面已与普通山水无异。”
司乔追问他什么意思,他却不再言语,飘然而去。
“六王爷,我阿公一定是在暗示我们什么。”
穆飞羿凝神想了片刻,从怀中掏出龙首图,放案几上缓缓展开。
龙首图张牙舞爪,气象磅礴,董威和冯满林皆是第一次见,齐齐被吸引住了目光。
“王爷你看!”司乔惊叫起来,指向龙口部分,那里本来飞金灼灼,极为华丽耀目。此时却不知怎地金粉全褪去了,现出了本来的麻色质地。而其他地方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