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纸船停航的一刻，船上插着的木棍末端仍在燃着的火苗像是骤然被人用力吹了一口气一样，摇晃了一下，竟同时全都熄灭了。
河面依旧平静，但河底如同有一双巨手在翻腾，几只纸船迅速地从底部湿透了，缓缓沉了下去。
“亲娘来，有鬼啊。”几个孩子吓得腿都软了，连跑带摔地爬上了堤岸。
大虫长老望着那早已看不见半点纸船踪影的河面叹了口气，回头望了望几个撒丫子狂奔的孩子。
“这这……”司乔被变故骇得手脚麻酥酥的，不知如何是好，便见罗修长老已经疾步如风地掠身过来，紧追着几个孩子的方向而去。
大虫长老拄着怪状仰天长叹一声，竟也二话不说追随他们。
这是要做什么？救人还是……
司乔和董威凌云交换个眼神，也跟在后面。
这时司乔注意到了罗修长老的另一个跟班，他身材修长，一张面孔平平淡淡毫无特色，正边走边低头忖思着什么。
与那个始终黏在罗修长老身旁呈现忠诚护卫的狗腿之姿矮个男人不同，他行动之间，离罗修长老颇有距离，看起来跟罗修长老并不密切，此刻甚至缀在了董威和凌云两人的身后。
在察觉到司乔看他之时，那人一双并不俊俏的眼睛闪了一闪，竟莫名流露出几分狡黠和戏谑来。
难道这人认识自己？司乔暗道。
可是司乔却辨认不出他是谁。
几个小家伙跑得就算再拼命，也比不过钦天监拥有法力的大人们，不多会儿，罗修长老和大虫长老便追上了他们。
司乔按捺着脚步，以免一不小心飞了起来，也随即就到了。
可当那几个小家伙跑过了几道巷道，自以为安全而气喘吁吁地转头的时候，司乔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来个大马趴。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孩子们原本平整柔软的脸腮在这一刻皱起了密密的褶纹，眼皮像是失去了水分的花瓣一样干瘪塌陷下来，双颊比之大虫长老的还要沧桑干枯，而满头黑发转成花白。除了身量依旧之外，身上的每一处都与之前截然不同，一个个濒死的老人般，散发着浓郁的死气。
所有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脚步缓了下来。
而孩子们互相看到了彼此的模样，惊恐充溢眼眸，抑制不住地失声尖叫起来。
他们下意识四散奔逃，没几步却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之后便骤然察觉了自己腿脚酸乏，浑身僵硬，就连呼吸都憋闷起来。
本是爬墙上树，满地里撒野，精力永远用不完的年纪，陡然间变成了被抽干了力气的小老头，风烛残年，油尽灯枯。一个个抽搐着手指抠进地面上的泥土里，感受着死亡的迫近。
小小的脑袋里隐约明白事情的可怕，却已来不及后悔。
司乔和大虫长老、罗修长老几个人迅速地围过去，一人扶起一个孩子来。
司乔抱着的恰巧是那个个头最大的，他瞪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白，正在不住地往外倒气，司乔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论救命她现今只会一招，便一门心思故技重施，咬破了一根指头，将血滴到那孩子的脸上。
这次血渍没有化作奇奇怪怪的彩羽，而是直接没入了皮肤之内。
异状果然发生。
血渍没入之后，那孩子呆滞的目光突地一凝，倒气的速度顿时慢了不少，似乎舒服了许多，他满头的白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根根变白，灰败枯槁的面庞上皱纹也在一丝丝地变浅变没。
不过是数息之间，形容可怖的小老头便恢复了年少的原状。
司乔心中大喜，正要将他放下去看其他的孩子，那孩童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使出了这个年纪最大的力气，将司乔攥得生疼。
“爹……娘……”他嘴唇哆嗦着道。
司乔本自松下来的心又蓦地一紧，她柔声安慰道：“别急，一会儿就带你回家见你爹娘。”
那孩子目光缓缓移到了司乔的脸上，浑浊的眼珠本已变回清亮，但司乔不知为何依旧从瞳仁里看出了浓重的死气。
那不该是一个小孩应该有的眼神。
“爹……娘……”他仍然重复地喃喃，之后猝不及防地目光突转涣散，一只手胡乱地挥舞，另一只仍然紧抓着司乔。
仿佛在经历人世最后的挣扎。
片刻之后，他的脑袋一歪，卸掉了浑身的力气，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司乔，最后一丝生机湮灭。
司乔的心犹如被凭空捏了一把，她呆呆地看着怀中的孩子，伸出一根手指试探着在他的鼻下感受了一瞬。
已经断了气了。
司乔茫然地抬头，其他的四个孩子早就死了，大虫长老、罗修长老以及董威凌云一人守着一个，一直在他们小小的身上翻来捡去，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你能救得了他的肉体，却救不了他的运道。”一道声音从后方低低传来。
司乔僵硬地回头，竟是那个跟在罗修长老身后身材修长的男子，他一直在悄无声息的盯着她，此刻平平常常的一双眼睛敛去了狡黠，变得正经起来。
“什么意思？”司乔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了。
经历了那么多的死亡，她仍然由衷地害怕死这回事。
那男子仿佛不屑于向她解释，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他活着的机会用在别处了，他自然就活不成了。”
用在别处了？是哪里？护城河上？难不成……司乔心中的念头纷杂，试图理出一条正确的思路来，就在这时，大虫长老“咦”了一声，原来是他看了过来，刚刚发现了司乔臂弯里的孩子竟然没有衰老——准确地说是变回了自己的模样。
他震惊地看了一眼司乔。随即本来的愁眉苦脸竟然莫名地舒展了些。
而罗修长老也察觉到了此事。错愕地走过来，将那孩子从司乔的手中接过去，像翻弄一个小兽一样地检视了一遍后，目光叵测地盯着司乔看了几眼，随即向手下人做了个手势，“立刻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