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重大长老目带审量地看着司乔，似乎想要判断她说得是真是假。
半晌之后，他叹息道：“如此最好。不过阿乔圣女，临别我还有一句话送你，别嫌我啰嗦——若只求个人清静安乐终究落入下乘，求苍生永安才是大道。望你和神尊陛下好自为之。”
司乔没有否认但也没做认可，司重大长老对她的态度显然有些失望，却也没继续说下去，摆摆手道：“罢了，你去寻找神尊陛下吧，此事我会保密——对付魔界离了神尊确也不行。”
又是一声长叹，随即苍老的脸孔重新化作灰烟，消散在云雾之间。
司乔抹了抹眼角，那里冰冷而湿润。
每个人都在谴责他们的相守，每个人都觉得他们的相爱是不应该的贪恋。
这一份情，难道就真的错了吗？
她身为圣女，就是一件没有七情六欲的物件儿，不应该有男女之私欲。然而一切却意外地发生了，所有人认为她该慧剑斩情丝。
可情思若是如此容易便斩断，天下间便没有生死轮转这回事了。
司乔抱着膝盖坐在云端良久，脑海里漫无目的地飘着自亘古以来的记忆碎片——
长长的过往里是没有白月安这号人的，她一次次地复生，一次次地牺牲，高高在上，万神膜拜，却也一日日例行公事般，枯燥如死水。
后来，有了白月安，她的平静被打破，像个真正的女子那般，欢欣也忧愁。她的世界里不再只有驱除妖魔，拯救苍生，还掺杂了数不尽的甜蜜痛苦与患得患失。
终于，到了最后的关头，她舍不得这一切，才会听从了白月安的安排……
司乔问自己，如果，如果能重新来一次，她还要不要遇到白月安？
***
人间的日头升得高高的，一个头戴幂离的白袍女子行走在林荫小道上。她的身边只跟了一个侍女，那侍女身量不高，面容普通，肌肤倒是白里透红，给平凡的五官添了几分清秀。
主仆二人是司乔和于秀。
司乔改变了行进的路线，她没有选择继续回往神界，而是来到了人间。
司重大长老让她跟随自己的心意而来，她便下凡，先是来到了望山镇。
望山镇覆灭了，但是她和白月安的今世第一次相逢在这里。他们断掉的缘分，也是在这里重新续起的。
董威凌云等人早已在白月安的这一魄离去的时候得到了消息，他们如今在神界身居要职，白月安不在，他们身上镇守神土的担子便愈发地沉重了，因此没有来与司乔同行，只是将于秀遣了来，便于照顾司乔和传递音信。
距离出事有两年多了，望山村荒无人烟，草木无序，四处萧条，司乔站在当初和褚大宝一起远远望见白月安与董威马队的路口，向旧时的方向看去。
初见的情形浮在眼前，就像是昨日刚发生过的一样。
司乔向幻影所在的地方走去，那里是她和阿公的房屋。
哦，阿公，对了，阿公也是白月安，是他的另一个魄……
匪夷所思，滑天下之大稽，可是却让她不得不眼眶潮润。
走到院门前，向内望，往事历历在目又犹如隔世，在她记忆的长河中，于望山村的一段实在是太过短小，但却深入骨髓。
她揩了揩眼角，迈进门槛，就在这时，眼前闪过一道人影，随即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
“司姑娘！真的是你？”
“七王爷！？”于秀几近惊吓地叫出声来。
出现在司乔眼前的正是大夏朝从前的七皇子穆天羽，司乔专注于从前的种种，竟一时没能察觉他的存在。
“啊呀呀，老山精告诉我说这几日你们会回到这里来，我开始还不相信，以为他又骗我玩，没想到是真的。”穆天羽双眼放光，像是一只饿极了的黄鼠狼看到了鸡，就差扑过来抱住司乔了。
“老山精？她如何知道我的行踪？”司乔暗自惊讶，便见从穆天羽的怀中窜出一个丑陋的怪物来，呲着牙对着她嘻嘻一笑。
穆天羽不待她问，便急火火道：“司姑娘，司真人，你快随我去宫中看看吧，我二皇兄快不行了。”
“什么？”司乔吃了一惊。
穆天羽的二皇兄，也便是昔日的二皇子，当今大夏朝的皇帝——穆天闲。他因为出身不高，且腿脚有残，一直是几个皇子中最低调最不受重视的一个，但也正是他临危受命，接替了大夏朝的皇位。
“发生了什么事？”司乔问。
“一个月之前，我二皇兄正在上朝，忽地大叫一声，发起狂来，抢过侍卫的刀剑当场诛杀了数名大臣，钦天监的几位长老赶来后合力制住了他才避免了更多的朝臣受殃，可自从那一天后他要么是高烧不醒，连说着胡话，要么就像疯狂的猛兽，暴躁嘶吼，任谁都不能靠近，这几天我看他被折腾得形销骨立，熊主理说已经魂力稀薄，有可能就在这几天就要驾崩了。”穆天羽几乎要哭出声来。
经历过之前既离奇古怪又血淋淋的父子兄弟争夺皇位之事，穆天羽好似大彻大悟了一样，在面对残存下来守着江山的零星一两个兄弟，他内心反而生发了相护之情，所以才在老山精发话之后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不眠不休地赶到了望山村。
“他长大了。”于秀在司乔的背后望着穆天羽，默默地想。
“钦天监的长老们没有查出原因吗？”司乔问。
“说是中了魔。但是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魔。而且……而且……周边其他国家的君王也有这般状况的。虽然大家都死守着秘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司乔立刻想到了北晟，不知赤榴如何了，愈发地心乱如麻。
魔尊归位，人间必有异像。
这定是异像之一吧。
“我们即刻赶往京都。”司乔道。
至于望山，她走出院门，重新回到荒芜的街巷，望向那起伏的山峦线，金乌高悬，给山顶笼上一层如梦似幻的光亮，比之从前魔龙在时剥离了阴翳，秀美许多。
她会在第一时间就想到这里，原本打算重走一遍她和“穆飞羿”走过的那些路，不过形势催人，她便跟着缘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