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般一说，司乔猜测他是要将妖窟中帝王魂魄镇压朱雀的事情说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皇帝道：“你们可知你们的皇祖父，他如今何处？”
七皇子和八公主面面相觑。
“投……投胎了？”八公主犹豫着道，后又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难不成也成仙了？”既然太祖皇帝已经位列仙班，说不定会拉拔着后世的子孙都去天上了呢。这么一说，她兴奋起来，对于自己想要登上九五之尊的念头愈发地肯定。
皇帝苦笑一声，“对于咱们大夏穆氏来说，想要成为一国之主，首先要知道一件事情，这也是成为储君之后所要面对的第一个心神上的考验——永生永世不得再轮回转世，其魂魄将永归大夏所驱役。”
“什么意思？”七皇子撑起眼皮来问。五皇子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上露出懵懂疑惑的表情，那二皇子却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止水的模样。
“本来这是我大夏穆氏最为要紧的秘密，只有太子才有资格知晓，然而如今……我却不想遵守祖制了。”皇帝以手指轻轻叩额，带着一丝怅然叹口气道，“你们自小到大应是或多或少皆听闻过，我们穆氏太祖乃天神侍从，奉神命镇守魔魁，整个京城便是建在魔的尸身上的。自开国以来，历代帝王，死后皆要身葬皇陵，魂镇朱雀，永世不得离开——不但不能投胎，而且会被封禁在镇坛之内，与妖魔对质存亡，无有限期。”
看着七皇子和八公主齐齐抽了一口冷气，皇帝轻轻一叹，“我穆氏三十余位帝王，除了太祖皇帝成仙之外，其余者莫不如此，包括你们的祖父和曾祖父。而我，也是在成为太子之后才知晓的这一点。”
当年他在知情之后，曾狠狠吃了一惊。
也不是没有过一丝后悔的，自己辛辛苦苦，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地得到了这个位子，却会在享受几十年的呼风唤雨权势顶峰之后落到一个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早知如此，何必去谋害兄弟，争这一份的虚荣呢？做个闲散富贵王爷，自有他长长久久的好处。
然而大错已经铸成，只能将错就错。
好在他运气不算差，千载难逢的雀门开启，得获仙丹。而这也就意味着往后的千年，包括他的子孙都没有这般好运气了。
听到这里，司乔暗自在心中腾起一丝同情与不忍——皇帝还不知道这是一场骗局呢，太祖皇帝没有成仙，魂魄和其余帝王一样，囚守在什么镇坛之中，而他吃的哪里会是什么仙丹呢，自然也不能成仙，死后与那些先帝们一样，都是会不得解脱的。
她偷偷瞧了瞧穆飞羿，见他垂下眼眸，跟对面的二皇子一个赛一个地平静。
二皇子那厢里如何想的司乔无法猜测，但是穆飞羿这里，她揣测其之所以不揭穿这个谎言，若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便一定是要引出幕后弄鬼之人了。
而那幕后之人会是谁呢？
“啊，父……父皇……我不想当太子了。”八公主跳了起来，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我是个女儿家，江山社稷国计民生都该是男人的事情，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为帝的先例，这……这是牝鸡司晨，于礼不合，哥哥，还是你来吧，不，不，哥哥你是个锦绣草包，你也做不来皇帝的，还是让给二哥和五哥吧。”
“……”这前后变脸之快让司乔都替她脸红。她的父兄许是见多了她的不着调，倒是没什么反应。
七皇子傻了一般，怔怔地看着眼前一点，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悲苦，如果父皇所说为真，那么这些年来，他的母妃所营为何？与皇后的多年争斗又是为何？最后甚至要为此献出性命，惨死在皇后的掌下，全都是为了助自己登上权力的顶峰。可惜的是，毫不值得。
皇帝看着他们，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眼中浮出一丝怜悯，还有一分果然如此的了然。
“朕已经将实情告知了你们，你们自己抉择，但无论如何，总要有一个人走到这个位置上，来担负穆氏子孙应尽的责任。”
八公主一双灵活的眼睛转了转，往司乔的背后又躲得更远了点，意思很明显，这是你们的事儿，千万别牵扯到我身上。
七皇子沉默不语，但显然也不想去承担这份万劫不复的重任。
五皇子像是终于听懂了一般，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却又愣愣怔怔地问：“六、六弟，我母妃说你逼了宫却不愿意当皇帝，是不是就因为知道当皇帝不好？”
一句话惹来所有人的目光皆集向穆飞弈。皇帝阴沉而狐疑的目光也投射过来。
就在司乔为五皇子捏了一把汗以为他此举会惹恼穆飞弈时，穆飞弈却笑了一笑，淡淡道：“是啊，我早就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皇帝唇角抿成一道凌厉的弧线，问道。
“儿臣自然有儿臣的办法。”穆飞弈起身，不愿再参与这里的对话，“你们继续商议，儿臣另有要事，先行告退。”
在皇帝和其余人的注视下，他缓步离去。没有人去拦他，大概是不敢。连皇帝也不敢。
而八公主在他们的身影消失的那一瞬突然反应过来，“啊呀”一声，大叫道：“父皇，儿臣突然想起来我今夜也有点事，先行一步。你们谈，你们谈。我小女子家家的，就不参与了。呵呵，呵呵。”在呵呵声中，她快成了一道光影，窜离了大殿。
于是皇帝面前就剩了五皇子和二皇子两个。
五皇子单独面对皇帝的时候很少，与二皇子一起面对皇帝的时候更少，两个人一个憨呆，一个残疾，本就都是不受待见的主儿，此刻却成了皇位最后的备选人，不能不让人感到讽刺。
“父……父皇……”五皇子讷讷难言，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安放，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流下，顺着肌肤纹理渗进眼眶里，瞳仁一阵涩痛，他却连眨都不敢去眨。
这样的一个人，即便愿意去镇守皇陵，又如何继承得了大统？
穆行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连话都懒得对他说。
而五皇子确定自己可以撤离之后，腿脚抖得像秋风中的枯秆，一步三颤地离开了。
偌大的殿堂中，只余了沉默如老僧入定的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