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飞羿从皇宫中出来,已是日近晌午。
本来皇帝又要留他用午膳,但被他坚决婉拒了。顶着背后如芒刺的两道目光,穆飞羿走出了皇帝的寝宫。
等到寝宫内只剩了皇帝与潘仁仙时,皇帝浑身松懈下来,丹药所带来的舒畅之感尤自充沛,人的筋骨舒坦了,看待世事与对待周遭的态度也就格外豁达。
从前所处心积虑猜忌与攻守以及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一些人和事,此刻思及也并没有从前那么在意了。就如同枝头的黄雀忽地被淬体成了一只翔天的雄鹰,再看从前的螳螂与蝉,便会不自觉轻慢地略过。
这才只是服用了一颗仙丹的效果,若是一颗颗接着服用下去,到了七颗完满,皇帝自我感觉应是能达到想象中的仙人不老不死,不为物累,游息自在的境界。
想到这里他深吁了一口气,暗自将袖中的丹药瓷瓶捏紧。
这东西可是比命根子还要重要,觊觎他的人肯定很多,包括那几个长老,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们的心事……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潘仁仙的声音,他跪下来,带着三分犹疑道:“圣上初获至宝,按理说微臣不该泼冷水,可是微臣总觉得此事太过蹊跷……雀宫关闭后为何反复开启,那偌大的地宫怎地如此空旷,丹药吞服后反应因何如此剧烈,那……太祖皇帝怎会亲自出现,等等事宜,桩桩件件处处透着古怪,皇上,您三思啊。”
皇帝手心一颤,掀起眼皮来,望向潘仁仙,语气十分和蔼,“依你看来,朕该当如何?”
潘仁仙踌躇了下,诚恳而小心道:“微臣忠君之心,日月可表。皇上要是信得过微臣的话,不如将那仙丹借臣一观,臣研视一番,也许能找到答案。”
听了这话,皇帝一张素来不苟言笑的四方脸竟然浮出抹笑意来,看得潘仁仙脊背一凉。
“完了。”他想。
不过皇帝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顺着他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摆了摆手,“子遥,朕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
潘仁仙低了头,未再多说一词,施礼告退。
走在阳光灿灿的宫道上,潘仁仙脸色阴沉,心中怄得很,那传说中的金丹他不能说是不动心,但是昨夜之事,作为旁观者来说,不能说是冷眼旁观,至少比皇帝本人清醒,因此他的进言也的确是肺腑之言。
可是竟然未被采纳。
这在他为人臣子的生涯中算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他有种隐隐的预感,因为此事,皇帝跟他有了隔阂,不再像以往那般全然合拍毫无罅隙地信任他了。
这才是比无缘于莫须有的金丹更严重的问题。
出了皇宫,潘仁仙便加快了脚程,同时在袖中捏碎了个用以联络了尘道人的法器。
过了大约一刻钟,寝宫里,皇帝正在听取一个小内侍的禀报,“天师大人往郊外去了,了尘道人那边也传来了动静,应是师徒二人要会面。”
皇帝垂着眼皮半天没动静,过了会儿摆了摆手,小内侍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不多会儿,皇上换了便衣,去了一个废弃已久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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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飞羿一进王府,那胖脸管家便满脸焦急地迎过来,“哎吆,我的王爷你可回来了。司姑娘病了。”
穆飞羿虽然面不改色,但走得四平八稳的步子顿时就没了轻重,调整了方向往司乔的院落里疾走。
那胖管家就在后面追着道:“六王爷,司姑娘没在她房里,一进门就晕倒了,所以就近抬到了您那里,方便传大夫。”
于是穆飞羿又二话不说,手脚带风地拐回来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步速比之方才进门时要快了何止百倍,而且差点顺拐。
胖管家在后面一边悄然观察一边小碎步跟着,但是以他的功力根本跟不上,等到院落门口,便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飓风挡住了。
“吴管家,止步。”
“不是……我……”吴管家不得不刹住脚步,对着一张黑面支支吾吾。
砰地一声,飓风不听他啰嗦,便将门关了。
吴管家捂着差点被碰扁的鼻子,眼底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寒光,口中高声道,“六王爷,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差遣一声啊,奴才就在后院东厢房候着。”
又暗自嘀咕,这位飓风小爷,他自问并未得罪过他啊,为何自一见面对自己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耍横呢?
他老吴混迹在京都,达官贵人见得多了,做着世间最尊贵之人的心腹,练就了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即便是有不对付的人,也皆是彼此笑里藏刀,暗地使绊子,捅人之前先眯一眯眼:放心吧您,我会一刀毙命的。
这才是他的品质与作风。
可这位飓风,自己赔着万分小心他却一上来就仇人似的,就差直接上来甩巴掌扇了。京都内,除了钦天监畜科养得那些恶犬,没有别的物种再这样的了。
吴管家怀揣着一肚子疑问离开了,但是很快就有消息以秘密的方式传递出去。
“六王爷对司姑娘确有私情。”
司乔一张脸烧得通红,跟上次一样,玄兽们皆从她衣袍上出来,却是纷纷化成了人形,在她的床前排成一排,一个个伸着脑袋看她。
雪驹与三毛两个更是爬到了她的床上,一个在脑袋顶上一个在胳膊旁边,一黑一白,苦着脸相对而立。
听见穆飞羿进门后,玄兽们皆心有灵犀地让开了位置。
雪驹和三毛年龄尚幼,还不知避讳,只顾眼泪汪汪,无动于衷。
穆飞羿握住了司乔滚烫的手,寒声问:“怎么回事?”
玄兽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最终还是玄蚺道:“大夫说受了惊吓,又掺杂了风寒。给开了定惊驱寒的药,凌云去煮了。”
可是以司乔的体质,早就不该得这些人间的杂病了,上次在望山是心魔作祟,这一次呢?
昨夜神灯会上还生龙活虎呢。莫不是因着无辜枉死的人又触动了心事,犯了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