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字辈老兽加雪驹三毛小兽共六个,皆是出奇地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就跟着司乔一道儿倒在这榻上了,觉得蹊跷的同时,都有些心虚。
而槑槑与嗰嗰倒是知晓司乔跟褚大宝舟中相见一事,但是鉴于后面的事情他们两个作为器灵虽然心灵手巧,到底嫩了一些,被一种极为玄妙的功法莫名屏蔽了,根本没听见司乔和大宝舅舅见面后交谈了什么,所以此刻也就变身为怂孩子,没敢跟穆飞羿提。
玄天镜则假装世外高人,静观其变,沉默不语。
穆飞羿瞧着这般架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
他为司乔把过了脉,心中有了判断,随即起身来到院外,朝着天高云淡的苍穹望去。
碧蓝的天空,肉眼所不能及的深邃之处,随着他的逼视,仿佛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鬼祟至极。
金乌灼明,穆飞羿脸上却冷得如耀不化的千年的寒冰,许久方才垂下一双凤眸来,手指反转,隐约有金光自他指间迸出,徐徐将整个王府笼罩住。
飓风在几丈之远的假山顶上坐南朝北打坐,只有老鼋目睹了这一幕,唏嘘了一瞬,圆滚滚的身体里又忍不住生出诗兴,顾不得周遭情绪不对,啧啧嘴吟道:“尘世万般皆参透,唯有情关最销魂。尔说将心比野鹤,只因未逢比翼人。生老病死浑不惧,独惧杳杳爱别离,曾携佳侣观沧海,怎忍孤影心成灰。”
吟完之后,自觉是数万年来所作所有诗中的上乘佳作,不由得摇头晃脑反复重温。
穆飞羿脾气好不去理它,飓风却受不了,自高高的假山上扭过头来目光刀子一般扫过。
老鼋嘿嘿讪笑,将脑袋缩回壳里。
就在这时穆飞羿突地听见房内雪驹咴儿咴儿地叫起来,忙收回仍在修补结界的手,转身疾步回了殿内。
远远看见司乔张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眸,盯着榻边灰蒙蒙的角落里,嘶哑着嗓子断续叫道:“阿公……阿公……别走……别丢下阿乔一个人……娘亲……娘亲……”
穆飞羿眼皮一跳,心尖上如被蝎子狠蛰了一口,将一双温热的手递了过去,握住她冰冷沁骨的纤手。
从前不止一次地觉得这双手细瘦,也不止一次地努力用体温将之焐热,但是每一次撒手后,那记忆中的冷意都会残存在心底,久久不能驱散。
从始至终,他想要的都是在天地间三界内,撑起一方安静的与世无争的净土,容两个人安身便可。
可是天道与命运,不容,不许。
他铤而走险,豁出一切,期颐博一个从头再来,可是仍然不能阻止她受到伤害。
望着那双陷入噩梦之中迷离无神的眼睛,他低低道:“出去。”
玄字辈的最先反应过来,一个个灰溜溜地跑得比谁都快,槑槑与嗰嗰却一时半刻也不愿意离开司乔,又不能违拗命令,双胞兄妹便耍了个滑头,一扭身钻进了司乔的枕头下面——幸好一直是化身为发簪,钻起来极为方便快捷。
那一黑一白的两位便听不懂了,呆伫在床上,懵懂无辜地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穆飞羿。
“嗷……”异口同声,接下来俩小兽不知怎地就摞在一起翻着跟头从半空中疾掠了出去,院子里的四只玄兽很有眼力见地四散奔逃,好歹才没有被砸中。
等到雪驹和三毛爬起来还想往里屋里进的时候,殿门已经被关阖得严严实实。
它们两人无论是拱还是钻,抑或是扒门挠缝,再后来跳窗户,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再进去,累得呼哧呼哧地直喘气儿。
并且得到了院内一众注目者的冷眼鄙视。
房内唯一的幸存者玄天镜战战兢兢地想:“……装死成功……耶……”
清场之后穆飞羿将司乔扶了起来,令其成为盘腿打坐的姿势。
玄月自穆飞羿额心飞出,朝司乔的心口照去。
与玄天镜相比,玄月对人的脏腑骨骼照得并不清晰,它清幽的镜面里此刻只浮出三魂七魄来,悠悠荡荡十个光点,光芒突增,会发现那三魂七魄会化作人影,每一个皆长着与司乔一模一样的五官与身体,它们皆神情倦怠,漂浮不定。
若是再细瞧,则会发现,这十个明暗不均的司乔,被一根金色的丝线穿心而过,像一串人形糖葫芦一样,系绑在一起。
似乎如此,才不至于松乱飘散。
可是此刻末尾的两魄之间有一道丝线,变得细若游丝,似断非断。
那两魄所能化浮出的司乔的影子也便格外地虚弱起来。
穆飞羿凝视了片刻,似乎找出了症结所在,便举起手掌,平放在胸前,不多时,中指的指腹上竟无端迸出一滴血珠来。
那血珠鲜红,大小犹如一颗红豆,不多时飞离手指,悬在空中,在玄月的照耀下晶莹剔透,鲜妍诱人,且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
穆飞羿冲它微一弹指,血珠便忽地像被外力搓捏一般,逐渐地拉细便长,直到化作了一根绣花针般粗细的血针。
那血针成形的那刻,倏地竖立,飞到穆飞羿的面前。
穆飞羿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之上,虽然撑着双眸,但浑浑噩噩,无知无觉的司乔,怜爱地在她失了血色的嘴唇上轻轻一吻,又将她身后用枕头棉被小心垫好,防止可能因失力而摔倒的可能。
之后便坐到了她的对面,盘腿正襟危坐。
屏息闭眸。
那血针在他眉宇之间抖动了两下,忽然猛地扎进他额心的朱砂痣上,没根而入。
穆飞羿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豆大的汗顿时渗出了肌肤。
一张玉白的脸庞霎时惨无血色。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那朱砂痣的色泽从殷红似乎变得浅淡了些,而正中心渐渐能够看出一粒极细小的针眼。
又过了一会,针眼中慢慢地往外涌动着什么。
半晌之后才能看出,是一段金色的线,粗细与先前的血针相差无几,但极为灼目,几乎整个房间都被它的光彩所渲染。
它一点一点地从穆飞羿的眉心抽离。每抽离一厘,穆飞羿的脸色便变得憔悴一点。
终于,连根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