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排队排了一夜,进去之后,只说了一句话,那神仙便知道了我的来意,他说:你的老娘自二十年前便瘫痪在床,你一直伺候在床头,细心周到,毫无怨言。家里一贫如洗,你也因此没有娶上媳妇,你这次来却完全没有想到替自己求什么,只是祈求老娘身体康健。你的孝心可嘉,连我都被感动了。我看你便很是顺眼,这样吧,我为你卜上一卦。”
那人手拍着胸口,深喘了一口气,脸色涨红地继续道,“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神仙就算完了,便又开言,你的老娘寿元八十三,本来还有二十多年的罪要受呢,只因她年轻的时候在河边割草遇见蚱蜢蝈蝈 蚂蚁虫蛙之类的最爱捉住,或是抽打,或是剥皮,或是断腿,非弄残不可,共两万四千六百七十八只曾受其害。人为万物灵长,捕杀其他生灵,若为果腹,情有可原,若仅为取乐,则定会受到天道的惩罚。不过你是无辜的,我也就看在你的情面上,方才去调整了下地府的功过簿,令她的这些恶业往后拖延,先将善报现前,又巧施了法术,将她的瘫腿治好了。你回家去吧,劝诫她从今往后一心行善,若如此,恶业可无限往后,但要稍有差池,立刻就报,到那时,我纵真的是神仙下凡,也帮不了你了。”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人嚷道:“他老娘真的好了吗?跟他回家看看。”
那人也兴冲冲往家的方向赶,身后跟了一群好事者。
走到半路,便见前方迎面一个老妇人,身躯干瘦,但跑得飞快。
那人的眼睛直了,“娘,娘,是你吗?你的腿果真好了?”
老妇人到他面前,又是蹦跳又是转圈,两人激动地抱头痛哭。
“神仙,果真是神仙啊。”不但是母子俩,连同周围的人也都轰动了。
待母子两人稍稍平息了情绪,有人问道:“王大招,那神仙长得什么样?”
“隔着纱幔看不清楚,不过好像个头不高。”
“男的女的?”
“自然是男的。”
“不对呀。”有人疑惑道,“我之前听人说是个瘦长条。”
“还有人说是个矮胖墩呢。”又有人插话。
“还有人说声音尖细,是个女娇娥。”
“神仙嘛,法术无边,变化多端,肯定让人捉摸不透的。不然蒙个布幔作甚?不跟你们耽误时间了,我得继续排队去。”
一大波人又跑回了醉春阁。
因为这事,醉春阁的人气实在太旺,进出都困难,阁内专门派了强壮的小厮来调停秩序。奇怪的是,若按正常,这等耽误生意,那位活神仙早该被管事请出去了,再不济,神仙是个有本事的不敢撵,平民百姓,不揣个千儿八百银票的人也难以靠近醉春阁啊,可是这门庭若市,布衣白丁七七八八的,管事们不但不厌烦,反而专门设置了茶水间,隔个把时间便有专人派发茶水。于是那些百姓们称颂神仙的同时,也就连带着将醉春阁一起歌功颂德了。
直到热闹了十来天之后,兴许神仙也有疲累的时候,醉春阁外出了个新告示,上面写着真人另有要事,每日限量接待信众三位,头天抽号,次日遵时而来,凡被抽中者皆算符合“顺眼”之列,不会再被当场拒绝。。
围观百姓们失望之余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争先恐后地抽号去了。抽中者兴高采烈,抽不到者哭天捶地,后来不知是谁放出话来,神仙在北晟也就呆上一月有余的时间,过后再想求神仙也不可得了,更加闹得人心浮动,满城议论。
醉春阁内一所上等包房内,此刻并无外人,纱幔后面化作人形的玄虫从椅子上跳下,伸了个懒腰,黑黢黢的矮胖身材,俨然一个痴肥的地主老财。
“好了,玄鱼,下一个该你上了。”他对斜躺在贵妃榻上吃葡萄的玄鱼道,“你能行否?”
玄鱼看起来比在魔窟中大了不少,那会儿是个六七岁孩童模样,现在则是十二三的少年了,依旧是一身红衣,圆眼睛,翘鼻头,乍一看古灵精怪,再看浑身上下一股呆意。
“小菜一碟。”他抱着那盆葡萄,乐呵呵地坐到纱幔旁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玄虫则大摇大摆地穿墙离去,到了隔壁另一间房内,那里装潢不逊,地上零零散散有榻有蒲团,玄虎玄蚺也都是人形模样,一个在苦大仇深地打坐,另一个在托腮发呆。
“玄猫那家伙还没回来?”玄虫问。
没人理他。
玄鱼这边,不多时,门外走进一个年轻公子,由管事领着,那公子华服罩身,神情倨傲,在进门之后瞟了一眼纱幔之后,赶忙变了神色,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而那引他进门的管事,仔细一瞧,乃是个熟人——改名为于成的朱连。
于成将那人放入之后,便退出门去。
年轻公子说完“请真人赐教”之后,便低头等着。暗自数了几个呼吸之后,一个清脆的小童声音飘入耳中,“哈哈,这倒是个有趣之人。”
年轻公子眼中泛出讶异之色,忍不住抬头又瞟一眼纱幔,薄薄的一层白纱,时而随着窗棂缝隙袭入的风轻轻飘荡,一抹红色朦胧透出,身形很显幼小。
年轻公子皱了皱眉。
“你自诩世间第一得意人,富贵双全,品格不俗,才高八斗,自出生后无不顺遂,哪里用得着求神拜佛,对不对?那你来本真人处又是为何?是来开个玩笑,考验一下我的功夫么?哈哈,既无所求而来,我又能赐你什么呢?回去吧,回去吧。”
年轻公子似乎吃了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孰料那童声顿了顿又道:“不过呢,相逢即是缘分,你与本真人有缘,我便怎么也得许你一场造化。小伙子,你是不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是不肯承认,你心底深处也有一桩甚为遗憾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