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乔呆若木鸡，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直冲天灵，眼前的情景逐渐变得模糊而昏暗。与此同时她的肺腑之间仿佛自生了一道红光，笼罩在胸肺之上，烈烈喷薄，张牙舞爪。
穆飞羿见她神情不对，知其今夜受刺激太过严重， 叹息从唇边逸出，伸手揽住了她的肩，正要努力想些话语安慰与她，便觉她的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司乔昏昏沉沉地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
三天中偶尔有清醒的时候，感觉一只柔韧的手在紧攥着她，额头上覆着湿厚的毛巾，但旋即就被卷入烈焰焚身的苦痛之中，似乎每一个毛孔都陷在烟熏火燎之中。
玄蚺等神兽被烤得受不了，从她身上逃出来，现出真形，扎堆一处窃窃私语。
“怎会如此？”玄鱼摆着尾巴，疑惑地问，“到了目前的阶段，不应该是百病不侵了么？”
玄蚺盘在房梁上，意味深长地摇头，“这不是一般的病，这是心病。”
“心病？”
“对，七情六欲，自成心魔，她自己魇住了自己……”玄蚺喟叹一声，“一般人纵使起了心魔，为喜怒忧思悲恐惊所缠，受限于眼耳鼻舌身意，但也不会到如此严重的境地，顶多抑郁几天，没想到她……经此万年，竟然变成了此等重情之人。”
“主人从前也很重情啊。”玄鱼不服气道，“不重情焉能为苍生立命，开万世太平？”
“重情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好事。”玄虎冷冷道，“我等修道者，自当勘破红尘，明悟生灭灭已，寂灭为乐的道理，怎可轻易为情所困？”
玄蚺也道：“此言也对也不对，凡人之所以为凡人，正因私情太重之理，君不见一夜白头，相思成疾，这都是堪不破得失，被内魔钻了空子的例子，但若能舍小情，重大爱，便如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又可歌可泣了。”
“那司姑娘这番算是为私情还是为大爱呢？”玄鱼迷迷糊糊道。
“自然是……”玄蚺却说不下去，忖思了下，摇摇头，不予置评。
玄虫却冲着几个伙伴使个眼色，往下指了指，悄声道：“你们也就只会纸上谈兵罢了，看看玄猫，看看这位，情之一事，连超尘如他都困顿其中，辗转几万年而不得出……你我又如何敢等闲视之，口出狂言，嘲笑他人？否则也不会是今日都难以逃脱的畜生身了。”
一番话下来，将玄蚺玄鱼玄虎都说得没了声息。
四只神兽大眼瞪小眼，一起看向下方。
穆飞羿在床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司乔的面容，一张清冷绝艳的脸虽不见憔悴，但凤眸眼白处微微地泛红。
他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没有阖眼，除了指挥处理掩埋上万条尸体，便是坐在司乔的身边，守着她。
又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窗外暗光充斥，无星无月，虽然所有的尸体都被清理掉，但是空气中仍然流溢着血腥的味道。
司乔的脸色苍白，近乎透明，一向饱满润泽的嘴唇干涸着，裂满了灰败的死皮，她静静地躺着，呼吸若有若无，整个人像一片美丽却失了生机的花瓣，随时可能碎裂化粉。胸口那抹红光已蔓延全身，令四肢百骸无不散着颓败的热息。
更漏一滴滴落过刻线。穆飞羿的神情便越来越凝郁，握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紧，在手指相接之处，隐约有白光闪烁。
真气与灵力以这种方式缓缓地从未间断地续入司乔的体内，化作丝丝清凉，与那几乎烧干司乔的热力抗衡。
随着输入，穆飞羿的眸底血丝越来越多，但司乔的脸色却丝毫未见好转，反而越发地透明。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脸庞的线条似乎接近模糊，又被随即而来的游弋白光勾勒了出来。。
神兽们瞧着瞧着，表情渐渐肃穆起来，心中有个可怕的念头凸显清晰。
司姑娘……她不会是要死了吧？
不会是死于这顿自魇的心魔吧？
三天三夜，每况愈下。
这魇的魔力历来与发作者自身的功力相当，自身愈强，魇性越烈。
显然这只内魇犹如烈火烹油，三个日夜便将司乔逼得接近油尽灯枯。
若她战胜不了，那一位万年来的筹谋策划，肝肠寸断，岂不是前功尽弃？
担忧，惧怕，同时浮上神兽们的心头，它们互看一眼，又齐齐将同情的目光注向那个俊逸超拔的男子。
昏黄的油灯将他一对浓密睫毛的影子投射在深邃的眼窝上，垂下两片阴翳，穆飞羿的神情看似平静，平静到看不出一丝涟漪，却让人无端感觉到紧绷恐惧。
他似陷入到一种偏执的无法自拔的阴翳中。这阴翳一旦到了临界点，破裂爆发开来，便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三界六道不能承受。
得失二字，听着容易，但若身临其境，终究要看的是他得的是谁，失的是谁。
就算是大罗金仙，并未究竟成佛，还是会有其软肋与毕生难舍之物。
当董威捧着肚子走了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昏暗的室内犹如幽冥一隅，而那玄衣乌发男子仿若修罗，整个屋内充斥着扑面的逼仄阴气，董威不由打了个寒颤，腹内顿时翻涌起一阵绞痛。
“天呐天呐，司姑娘你可千万不要真的出事，三界六道禁不住再一番折腾了啊。再折腾，老董我都要怀疑殿下会不会从神堕魔了。呸呸呸，乌鸦嘴……”
董威一边念叨着，一边安抚好肚子里的小椒图，又将某个可怕的念头摁下，硬着头皮上去，给自己鼓劲儿，“我就不信了，飓风说没救了，怎么可能呢，司姑娘多活泼开朗大气睿智的一姑娘啊，怎么可能就因一个小小的望山覆灭便一蹶不振？不可能的，她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会儿。”
搬来个木凳坐到了司乔的床边，看了看司乔，又将目光挪移到她与穆飞羿相握的手那里。
她虎口之处的淼淼纹路恰好露在外面，活物一般游离，若明若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