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仁仙一动不动,冷眼观望着铁塔中飞出的惊雷化蛇术向他直袭而来。
他知道躲是没有用的,这惊雷化蛇术一旦催动,不袭中目标是不会罢休的。方才了尘道人与他相争,取得了此术的主导权,他便成了案板上的肉,又怎能逃得过举起来的刀?
于是索性就站在原地,静等结果。
情理之中,亦在意料之外,惊雷化蛇术在离他的胸口只有一拳之隔时,犹如一个巨大的空心的闪着金光的黑色泡沫,被一根无声无息不知何时存在的白色尖刺轻轻一戳,蓦地停住了,那尖刺毫不停滞地再戳,再戳,于是那团黑云竟缓缓地慢慢地刺刺拉拉犹犹豫豫地漏气变小,最终一溃而散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白色的尖刺正是自潘仁仙的胸口迸出,当惊雷化蛇术完全消失之后,它也似乎明白自己失去了目标,兀地停住,须臾后轻轻飘落在地。
潘仁仙捡起了它,发现它与初现身时的尖利样子截然不同,变得细细软软,仔细看,好像一根畜类的毛发。
他从胸前衣襟内掏出一物,乃是一张黄纸,这黄纸上本来有字符,此刻字却已然消失,他将毛发放在上面,试图融入进去,却无论如何再也恢复不了原样。
而几步之外,了尘道人早在方才便被铁塔吸了进去,困锁起来。
眼下只能听见塔内隐约的不敢置信的咆哮声。
“不可能!怎么会!潘仁仙,你使了什么妖术!?”
“这铁塔本乃我的法器,为何会背主?”
“如此不值一提的破铜烂铁,如何擒拿得住本仙人?”
他挣扎的同时仿佛也在观察着什么,静默了一瞬之后,又愤怒地嚎叫起来,“潘仁仙!你竟耍了阴招来对付我!”
“不对,是日月颠倒阵!”他的声音变得恐惧起来,“此阵来自于天界,是谁帮你设的?!你,你竟然与天人有勾结?是谁,他是谁?”
潘仁仙缓步来到铁塔跟前,原本打开的门窗早已闭阖得严丝合缝,只能隔着窗棂,借着塔顶夜明珠的淡淡光线看到里面有黑影在上蹿下跳,却徒劳无功。
潘仁仙也是一脸的怔忪之色,将手中的黄纸和毛发握得更紧。
他并不知道塔中阵法的名字,只是在危急之时将信将疑地照那看不清面目的人所说的做了。
果然那人所料不假,他欲对了尘道人催动惊雷化蛇术之时,了尘道人很是不屑,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反制于他,他便假装以卵击石,继续与之僵持,使得铁塔缓缓转向,将那阵法之入口神不知鬼不觉地对准了了尘,而了尘未料有此一着,更没想到自己施展的惊雷化蛇术变成了此阵的引子,将他不可逆转地吸入了阵法之中。
那看不清面目之人所说的话回响在潘仁仙的脑海之中。
“本神尊掐指一算,你近日必遭大难。对方实力远在你之上,且你会什么,他便会些什么。你于他手中,犹如耗子衅猫,自找苦吃。”
“若要自保,切记本神尊之言……”
设完阵法之后,他又掏出了一枚符纸,弹到潘仁仙的胸口,“此符能于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当时夜深人静,潘仁仙正于自己府邸憩息,他的府苑术法众多,护卫森严,天地之间能进去的人少之又少,那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卧房之中,且浑身烟雾缥缈,听声音年纪却甚轻。
他本是极其惊骇,但尚未有所表态,对方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一番话,末了不待他反应,凭空销声匿迹了。
本着那人若要害他,他怕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思前想后便将符纸收了起来。
不料真的解救了自己。
而了尘道人在塔内看到潘仁仙完好无损地站在外面时,又是吃了一惊,“你竟能躲得过为师的惊雷化蛇术?这不可能。”
在他心底目前最坏的情况不过是他被困塔中,潘仁仙不死也得身受重伤。
若是死了,他只能自己多费些功夫,看看能不能自行破阵出去。反正此处深山密林,倒不惧有闲杂人经过。
而若是重伤垂危,他也可以以救潘仁仙之命为要挟,让他放了自己。
可是现在的情形,无异于灭顶之灾。
了尘道人忽地明白了,大叫起来,“是穆飞羿,他告诉你了真相,又教给你对付我的办法,对吗?”
潘仁仙怔了一怔,眉心皱起来,没有答话,而是喃喃念咒,那铁塔应声变小。
“不要!”了尘道人惊恐惨叫。
潘仁仙毫不动色,继续念了下去。
“潘仁仙!你我师徒一场,你竟如此待我!”
“欺师灭祖,天地不容,你会得到报应的!”
“潘仁仙,放我出来,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了尘道人怒吼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等到最后,铁塔化作水杯大小,跃上潘仁仙的手掌,铁塔底层的窗户内只余了一个小如飞蛾的影子在里面扑棱,仔细去听,可听到苍蝇般的嗡嗡之声。
潘仁仙凝望着,良久,眼中的神色从漠然化为悲恸,继而又转为阴沉。
“阿爹阿妈,不孝子……时隔二十七年……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你们若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两颗豆大的泪珠从他如镰的眼睑内滚落,砸在枯草丛生的地面上。他咬紧了牙,屏住艰难的呼吸,看了看纵横交错的林木外雾气森森的天空,“而今,是时候去了另一桩心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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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穆天珏在景氏暗示他逃走的那瞬,心如刀绞,却又不得不从。
一天一夜之间,他已经出了京郊,来到了去往江南某个繁华小城的路上,早几年前,他便在那里秘密购置了产业和宅院,以备日后关键之需。像这样的基业,在整个大夏,甚至边陲异国,他有不下于十处。
一路上,他神魂俱伤,浑浑噩噩,骏马跑累了尚不知,每每马儿口吐白沫停顿下来,抑或是直接瘫软在地将他掀翻下来,才猛然察觉,再去驿站换上一匹,继续奔波。
他知道,此时景氏一定薨了。
不管是被皇帝处置,还是怎样,她一定不在了。
何况她的身体,早就跨掉了,在长年累月的宫廷争斗中,在皇帝日复一日的冷淡与厌倦中,在她自我厌弃与放逐的消沉中,早就如风雨中的烛火,奄奄欲熄。
又经过这些时日德平长公主的囚禁于折磨,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焉有不殁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