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朝廷可曾听闻他的名号，晓得他的来历？”夜风烈烈中穆飞羿又问。
几天下来，他已了解到，司重的本事驳杂而精深，无卦不灵，无测不准，乡民们尽皆膜拜，视之为活神。而他偏偏又低调亲善，寡言少语，就如同一个看透世间所有奥秘却甘愿隐姓埋名的贤者，令人爱戴之余愈发敬重。
如此一个至圣之人，壮年之时，不可能默默无闻碌碌无为，隐居山野不为世人所知。
“除了望山人，外界对司重一无所知。望山人似乎有着共同的默契，守护秘密般守护着这位巫觋，从不为外人道。”飓风说。
穆飞羿望着远处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山峦，眼神变得空远幽静。
他随军驻在边疆十年，见识过无数神鬼莫测的奇事，听说过更多通天彻地的奇闻。在广袤的神州诸国的诸般传说里，也曾存在过一位类似的智慧卓绝、人所不及的奇人异士。
可是，那人并不姓司。
仔细算算，关于他，巫术、先知，通神等等轶事，应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了。
“褚桂云的底细查过吗？”
这位亭长表面唯唯诺诺，穆飞羿却从他不经意的行止中察出了其深藏的功法。他绝不应只是个偏远山镇的小小亭长这么简单。
“说来巧了，他也是十六年前才到此地的，那时他因受了伤从兵营里退出来，托人在望山镇谋了个亭长，与老巫觋一见如故，且两人都带着个奶娃子。”飓风道。
便是褚大宝？想及褚大宝对司乔的处处维护及两人的亲密情状，穆飞羿心中原本淡化的那抹焦躁之感突又重新泛起。
简直莫名其妙。
凛凛月色下，穆飞羿的神情极淡，额间朱砂一抹血红，他抬手虚虚抚了抚，似要拂去脑海里缕缕杂乱的思绪。
褚大宝好不容易找到了跟司乔单独相处的机会，一路上连炮竹地问话：“乔妹，你什么时候会的巫术？乔妹你除了会懂马语还会什么？刘四婶说的找鸡那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司乔苦恼地挠挠头，将那天清晨跟刘四婶的鸡神交的事，在周氏家与黑猫共救林笑儿的事都说了一遍，“就这样，只要我对上它们的眼睛，就能看透它们的心思。”
“玉皇大帝老天爷啊。”褚大宝几乎要立刻给司乔一个五体投地，他拦住司乔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看我，能不能猜出我的心思？”
噗……司乔差点乐出声，“大宝，你把自己和兽类放一起比吗？”
褚大宝呆了呆，反应过来，嘿嘿笑着朝司乔肩上重重一拍，“我是在说也许你也能猜人之心，先拿我练练手嘛。”
司乔想了想，当真朝褚大宝凝神看去。
明亮月光下，褚大宝的两只狐狸眼含情脉脉，格外好看，互瞪了一会儿，司乔摇了摇头，“不行，大宝，你对我设了防。”
“没有啊……我怎么会对你设防？”褚大宝愕然之下用力搓了搓眼皮，“再来再来，你再好好看看。”
司乔定下心来又向他望去，半晌后仍旧摇头，“你还是对我设了防，我只能看出来你有许多事在瞒着我，但我猜不出是哪些事。不过大宝，你刚才搓出颗眼屎……”
“……”褚大宝气得翻了个白眼，抓着司乔的肩膀猛晃，“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这眼里写满了两个字，‘崇拜’，我现在超级崇拜你啊。我对巫觋司公的滔滔景仰之情全部转移到你身上了！”
从前褚大宝的偶像是老巫觋，现在他的偶像是司乔。
许是被抓疼了肩膀，司乔咝地一声，褚大宝赶快停下来在她肩上揉了揉，拉着她边叹气边继续往前走，“我虽然不会巫术，但我能够感觉得到，望山的好日子要结束了。从明天起，我们会面对不知怎样的血雨腥风。乔妹，你怕吗？”他偏头看着司乔，看着她晶莹如星的眼眸，她在月色下显得不那么糟糕的肤色，还有她狡黠中略带忧愁的表情，忍不住去抬手揉她的头发，“没关系，不用怕，一切有我陪你一起。”
司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奇地摸了摸褚大宝的额头，“你发烧了？”
褚大宝活了一十八年，文不成武不就，是望山镇头号闲（懒）人，最大的乐趣便是东跑西颠为他爹收集些需要的消息，权作消遣。是以他常往老巫觋这里来，遇到难题了便缠着神秘的老人为他指点迷津。
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说出这样煽情的话来，这还是那个望山头号纨绔不着调的褚大宝吗？
褚大宝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地笑着，但拉着司乔的手臂始终未放下来。
第二日晨起，按约定一众人在司乔家门口集结，包括了司乔，穆飞羿、董威及四名王爷亲随，潘仁仙和十位侍卫，以及褚亭长、褚大宝和刘四叔外加几个孔武有力的山民。
潘仁仙许诺，凡愿进山协助寻宝的村民每次皆有二两银子的酬劳，村民们半信半疑。
穆飞羿和褚亭长的人皆已到齐，潘仁仙却仍在磨蹭，营帐内不时传出与侍女的调笑声。董威的脸色很是难看，嘴里低声咕哝着，就差骂出声来。穆飞羿坐于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地图。
刘四叔四十不到的年纪，面容憨厚，身材魁梧，短衫肥裤遮不住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彰显着望山汉子的力量，司乔乍一看见他时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嘿嘿，前几天的事对不住啊四叔。四婶没多难为你吧？”
刘四婶是村里数得着的母老虎，刘四叔犯下偷鸡去赌钱这种错，可想而知后果会有多严重。
刘四却毫不介怀的样子，“当然没有，她能难为我啥，还不是整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四叔高兴着呢，阿乔有本事了，咱们望山镇又有指望了。”
“是啊，吃饱了就跪搓衣板，连跪了好几夜吧？”褚大宝从刘四身后窜出来，弯腰要去掀他衣摆，“来四叔我瞧瞧，这膝盖是不是又红又肿，今天还能下水吗？”
“去去去，你这个小混账。”刘四老脸一红，给了褚大宝后背一拳，“不用笑话我，等你娶了媳妇有你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