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第三滴泪又涌出司乔的眼眶,滚落下来,跌到青石板上。
青石板上芬芳扑鼻,密密麻麻的苔藓丛生而出,虽然业火汹涌,焚尽胆敢靠近的一切事物,但野火烧不尽前赴后继的草木。
司乔将另外一只手臂也伸了进去,纤细而雪白的指骨捧住穆飞羿的脸颊,为他轻轻拭去汗水。
“我该怎么做?”她问道。
穆飞羿微笑着,尽力让面孔维持平静的不扭曲的状态,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去北晟吧。”他道,“取到白虎之心和监兵之魂。”
“好。”司乔回应着,“可是,你要去哪里?我去哪里找你?”
穆飞羿抬起手,将她的手指攥住,从外面看来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覆住了她的白骨。
“我会去找你的。”
“别担心。”
话音袅袅未尽,一股大力将司乔推了出来,她跌坐在地上,仰头见他的身体已经化作黑烟中的一缕,随业火消散在丛生的苔藓中。
那些苔藓在业火消失的一瞬,暴长了丈余高,且开出一朵朵艳丽似牡丹的花盘来。
司乔举着森森的白骨之手,抓向空气,却什么都没抓住。
“司姑娘。”董威哭丧着一张脸,上前扶起她来,“殿下走了,你别太伤心,走了反而解脱了,就走得这个过程最为受罪。真走了反而好受点了。”
司乔茫然地看着他。
董威反应过来自己说得不吉,啪地拍了一下嘴巴,“不要紧,司姑娘,亏得殿下功力强悍,一般的天神早就随着业火灰飞烟灭了。他无妨……无妨……唉……”
椒图从他胸口跳下来,许是没了穆飞羿的威压,它显得格外活跃,不停地去舔司乔白骨嶙峋的手,眼中流露出心疼的光芒。
“他的元神现在在哪?”司乔僵立着身子,貌似平静,一字一顿地问。
“这个……”董威挠挠头,很难办的样子。
“此事要问飓风,我们也不知情,”凌云接过话头。
“对对,要问飓风,飓风呢,飓风去哪了?”董威装模作样地四下转头,“飓风!飓风!”
“这小子!没管我们,自己跑了。等我找到他帮你问问。”
司乔苦笑一下,自然看出了他的敷衍,她抬起手来,掩在自己的心口,若是没有感觉错,就在刚才,她的心脉碎裂了无数道,神魂也散成了无数片,不过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一道金线便牢牢地将碎片收敛系牢,而她虎口处的胎元,虽说皮肉不再,但胎元似是盘附进了骨髓内,并未损伤半点,在这个时候散发出温润的持久力量,泉水一般袭进神魂,将那金线加固得更为牢靠,她神魂间的裂隙也像被黏合了似的,无有间隙。
“你爱我到什么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子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天荒地老。”紧跟着的是一个清越的男孩子声音。
“不够,天荒地老不够长。”那女孩子娇嗔,“重长老讲过,有刹住一劫,或住於十劫,乃至过百千,国土微尘数。也就是说我们所住的天地是会有寿命尽头的。天若是荒了地若是老了你就不爱我了么?”
“那就无穷劫,无尽劫,劫无可劫,劫了再劫。”男孩子一本正经,认认真真。
“哈哈哈。谢谢你。”女孩子得意而欢快地笑,啵地一声,在男孩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男孩子高兴极了,却也羞涩地涨红了脸。
司乔眼睛模糊了,她捂住了嘴巴,免得哽咽出声。
“哎呀,你看你的手。”董威皱起眉,发愁道,“业火并非寻常之火,天神之体也不能奈之若何,但凡身在三界中,跳不出五行外,受了这般的火,就很难痊愈。跟俗世中肉体凡胎遭了凡火一样。只有西方如来菩萨可以历之不损……”
司乔顾不得这些,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淌到十根纤细白骨之上,冒出阵阵烟雾,幽香淡渺,沁人心脾。那些可生万物长尘刹的泪液对于业火焚过的皮骨却无可奈何。
“你这可如何是好?”董威一边继续喋喋不休,一边跳脚。
司乔背转过身去,用袖子将残手遮挡住,问道:“你们是跟着我一起去北晟,还是留在这里?”
“这个……”董威卡了壳。
凌云道:“殿下临走之前命我和董威在雀宫候命,恕我等不能陪伴司姑娘了。此去山高水长,司姑娘一定保重。”
“好。”司乔点头。
“还有,殿下交代令我将灏王爷的尸骨移至西山,与莫贵妃合葬。”董威手中突然多了一个青花瓷罐,“司姑娘要不要一起?”
……
西山皇陵,两抔新坟,两座墓碑,墓碑上没有写名字。
令司乔惊愕的场景已经被黄土掩尽——莫贵妃的棺木内既没有尸骸也无骨灰,是一个不知何种材料所制的钗凤,栩栩如生,精美不俗,乍一看司乔还以为是陪葬之物。
“那是莫贵妃的真身。”大虫长老捋着胡须道,“它上面沾惹上太子殿下的一滴血,投胎入了莫家。”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寻常的凡人是不配与她有亲缘关系的,即便是假替的也不行。”看出了司乔的疑惑,大虫长老解释道,“殿下提前设了这个局,不过,后面的事情出乎了他的规划,有些你已经知道,比如原本是真命天子的灏王爷没有登基,反而让穆行烈上了位,莫琳儿没有成为皇后,而是成了贵妃,而殿下,自然也不会是大夏太子。还有一些你不了解,我们也感到匪夷所思。”
大虫长老指着棺木中闪闪发亮的钗凤,“这不过是个玩意儿,凭借着太子殿下的那滴血才可以化作人形,存活一世,可是诡异的是,她落地之后,却逐渐生出了自己的灵魂,不全受我等控制——最后的时刻,她本不该自刎的,可是却偏偏拿起了剑,血洒殿阶。于她是快意恩仇了,殿下可就惨了。”
“她死后肉体葬下,不久化回了原形,更为奇怪的是,那滴血也随之不见,大概是和灵魂一道不知遁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