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驹咴儿一声，两只漆黑的大眼睛冲着潘仁仙湛起晶莹的光芒。
画面席卷而来。
刀剑金石，黑衣斗篷，血污成河……
倒地的张风、王末、冯满林……
拔剑入鞘的李炅，吴旻中，朱威，马思道……
狰狞的笑容，狠绝的手段……
司乔不忍多看，若非穆飞羿牢牢扶住她的手臂，只怕她浑身颤抖得无以站立。
那些怆痛的记忆，尘封在心底，从不敢去深思，却也从不曾忘记，哪怕一星半点，都烙印在心底。
不过是过了短短两个月，短短几十天，若是等闲快乐的时光，就像是一眨眼的功夫，可在司乔的心底，此刻回望，竟如前世今生般久远浑噩，又如昨日昨夜般清晰骇人。
那些血肉横飞的场景，各个熟悉的面庞上闭阖不上的惊恐双眸，那些充斥在大街小巷的血腥味，成为紧紧扼住她喉咙的手，使得她但凡意识里浮起半分半毫，便难以呼吸。
在雪驹眨了眨眼睛，景象消失之后，司乔喝问：“狗贼，你还有何话讲？”
潘仁仙不怒反笑，指着司乔的鼻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竟还有脸来质问我，李炅四人为你等所蛊惑，其魂魄早已叛离了我，他们因何竟会死而复生我不懂得！他们又为何去杀了望山镇人，我更是不晓！我既往不咎，不再与你纠缠过往恩怨已是我宽宏大量！他们杀人放火，你作为他们的新任主子，岂不是比我这被舍弃之人更有嫌疑？”
“强词夺理！”司乔怒极，竟无师自通地拔出嗰嗰，将之随意念幻化成一柄剑来，逼向潘仁仙，“我当日明明放走了他们，不是你又将他们招拢过来，还能有谁？”
“哈哈！”潘仁仙仰天长啸，毫不躲闪那闪着寒光的剑刃，一张惯是阴鸷的脸上竟布上悲愤之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潘某人虽不敢自称为正人君子，出乎无奈，或许也曾做过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但我乃修道之人，最信誓言酿织的因果，我在此敢以心魔发誓，若我当日曾在望山害过一草一木一人一命，不管是我指使，还是亲自动手，皇天可鉴，令我道业即毁，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永世无有转机。”
一言即毕，他转向穆飞羿，“六王爷，下官素闻你英明神断，明察秋毫，难不成你也跟司姑娘一样认定是下官所为？难道你就任凭她无凭无据，仅靠臆想，血口喷人，诬陷于我？”
穆飞羿在他的质问之下，脸上闪过犹疑之色——他与司乔不同，自始至终对于此事，他都是存疑的。
潘仁仙便像是捞住了救命稻草，脸上神色一松，“毋庸讳言，我承认，在望山之时，我对六王爷和司姑娘多有难为，何因何果，不必言明，你我心知肚明。我潘仁仙何等样人，六王爷想必也是打听过的，自始至终唯皇上之命是从，既然皇上与六王爷你父子前嫌尽释，骨肉亲情深浓，我自是待六王爷一片赤诚，再无二心。”
“我今日留下一句保证，容司姑娘三思，我何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屠戮那些跟我毫无利害关系之百姓？我有何动机？难不成我潘仁仙就是那等心如蛇蝎，小肚鸡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不顾后果之人？所谓天理昭彰，报应循环，我潘仁仙绝不做逆天而行之事。”
司乔竟像是第一次真正领教此人的黑白颠倒，巧舌如簧，不知是气愤还是怎地，指向他脖颈的剑尖颤个不停。
但始终没有挪移开来。
潘仁仙小心翼翼地往后撤了一步，冲着穆飞羿拱了拱手，“司姑娘这边还须六王爷为下官多加解释一番。至于下官所提到的合作破解飞天仙姑一案，全系为皇上分忧，是撩开手还是管到底，也请六王爷明日一早给下官个准信。如此，先告辞了。”
说完，他便用那手中宝塔格在身前，向后飞遁而去。
司乔眼睁睁看着他消逝在苍莽夜色之间，一张本就蜡黄的面具愈发地惨无人色。
“他撒谎！他撒谎！不是他还能有谁？”
剑刃在颤，手臂在颤，整个人都在巨大的惊怒和变故中颤抖，她像是乱风中一片孤寂无依的落叶，喃喃自语着，素来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渗出一层血光，“不可能……他为什么不承认，敢做竟然不敢承认！卑鄙小人，无耻至极！”
她想到了撕破脸皮之后他可能会翻脸，会灭口，会想尽一切办法地与自己针锋相对。
正因如此，她才谨小慎微，竭力压制自己的恨意，先韬光养晦。
今夜，近距离单独面对他，却无法预料地功亏一篑。
她很无用，经历浅薄，城府不够深，无法像无事人一样与他交谈自如，商榷他事。
然而她什么都想到了，不顾后果的后果也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他竟然不承认。
这些日子，支撑着她来到京城，迫使她强自走出悲痛，维持她好好活下去，努力地修炼强大自己的一个至关重要的信念，便是替望山的父老乡亲报仇。
潘仁仙成为插在她心口的一枚啐毒的钢钉，恨之入骨，除之而后快，也是她每一天每一刻不敢忘记铭刻在心的头等要事。
活了快十七年，她从未试着如此恨过一个人。
这恨意甚至有时让她感觉自己可能会入魔。
然而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和情绪。
然而此刻，这个她最恨之人，竟然不承认自己做了令她仇恨之事。
何等的可笑。
不承认难道就不是他做得了吗？
那些证据，那些巧合……不可能仅是她的臆想！
穆飞羿看着司乔状若疯魔的模样，心头说不出地疼痛，就像是千万只虫蚁在啃噬一般。
他用一只手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去取她手心里的嗰嗰，几乎没有用力，嗰嗰便来到了他的手中。
他将之变为发簪，重新插在她的头上。
又小心翼翼地揭开她因为愤怒而灵力不受抑制地冲击从而变了形的面具，将之扔在地上，露出她的本来面目。
自己的也揭下。
接下来用一张泛着淡淡凉意的脸庞去冰她滚烫如火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