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什么，司姑娘当是比在下清楚。”夜色中，潘仁仙的容长的脸面一半落在阴翳之中，一半浮着朦胧月光，明暗之间显得极为叵测，“在望山之时，在下没有看出来你的易容功夫竟然如此卓绝，也没有料到你那张……晦暗粗糙的脸，竟是一副面具。”
他的目光仔细地一寸寸的在司乔的脸上挪动，唇角微勾，“这真是一门好本事，也恰好歪打正着，对了皇上的胃口。”
谁能晓得在长达十七年之后，在吞服了所谓的第一颗仙丹之后，在即将物我两忘，快乐齐天之时，皇帝的一颗心竟如老房子着火一样，忆念起了年轻时候相爱相杀情断义绝并为此自尽的爱人，并且焚心似焰，不可收拾了。
“今夕他便想令胡公公传司姑娘入宫……被在下拦下了，在下说天色已晚，不如明日一早。”潘仁仙垂下眼眸，笑容淡微，“因此，在下敢断定，司姑娘明日必将收到圣谕。”
“皇上想要做什么？”司乔冷冷问。
穆飞羿亦是目光凛冽，犹如被侵犯了地盘的小兽。
潘仁仙道：“在下已经说了，皇上不会有非分之想的。若在下所料不错，应是想要跟司姑娘探讨面具一事吧——关于那一位……贵妃娘娘的面具。”
“可是这跟飞天仙姑一事有何关系？”司乔打量着他问。
她作为一个钦天监微不足道的新晋臣子，恰会一些皇帝需要的雕虫小技，难不成就能去将宫闱里那面遮羞布掀开，把见不得人的事给皇帝抖露出来？
“首先你是女子，”潘仁仙道，“比之我们，有着先天的优势，况且皇上一直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之后也是最重要的，皇上此刻处在思念贵妃娘娘的狂热之中，您作为一个可以满足他感情需求的人，他对于你是格外宽容的。而且这件事不可避免会引起他的震怒，也会更加增加他对于贵妃娘娘的忆恋，你也便会愈发地安全。当然具体的进言策略我们还需要仔细商榷。”
司乔沉着脸沉默不语。
潘仁仙字字句句剖析到位，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穆飞羿突然冷冷道：“潘天师，本王想问你一个问题，望你如实回答。”
“王爷请问。”潘仁仙将宝塔放入袖中不慌不忙道。
“本王今日和司姑娘如此乔装，你安在糖人张附近的眼线是如何认出我们来的？”
潘仁仙顿时怔住，口中卡了壳，片刻方笑道：“王爷休怪，在下钦天监协理和天师的职责所在，无论皇子郡王还是朝中大臣，其每日的动向都是要在掌握之中。”
穆飞羿看着他，“也就是说，你在我王府中布了眼线？”
潘仁仙低了头，退后一步拱手道：“话不能这般说……眼线也并不全是下官布的……再说了，试问天下之间满朝之中谁府中没有几个眼线呢……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他们的府中各个皆是如此……”
越说越乱，他顿了顿，微微一笑，“索性跟王爷您挑明了吧，你陪着司姑娘出门那档口下官便知晓了——只怕是皇上比在下知道得还早。但是在糖人张附近你的行踪，我们可就并不全然了解了——您和司姑娘中间可是失踪了一阵子，若我所料不错，应是去调查这飞天仙姑去了吧，再往后，你重回了糖人张铺子，买了一个飞天仙姑的糖人，外加获赠了两枚糖豆，一红一白……之后，”说到这里，潘仁仙忽略了穆飞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笑向司乔，“之后美人救美，那右扶风家的小舅子早该教训了……”
夜风不知为何突地呼啸成声，司乔眉眼一掀，蓦地打断了他的话，转了话题，“天师大人既然对这夜情之蛊调查已久，想必早已明了其始作俑者是谁，不知能否告知。”
潘仁仙再次怔住，支吾着搪塞起来，“不瞒司姑娘，本天师只是有了怀疑之人，却还不敢百分百断定。还须六王爷和你从旁协助，共同破了此案，届时不光是尽了忠臣之份，也算是还给蒙在鼓中的百姓一个公道，以免那邪物继续害人。”
司乔盯着他良久不语，直到他身上莫名起了鸡皮疙瘩，努力再次酿起吟吟笑意，她才忽然冷不丁地阴声道：“潘仁仙，你觉得就凭你背负着我望山镇万余人的性命，就凭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我能听凭你的摆布，和你一道共事么？”
潘仁仙脸上的笑意如同是蛇吐信子却忽地被不可预期的千年寒冰冻住了一般，僵硬在脸上，十分地诡异可怖。
他惊疑地撑起一双镰目，望着司乔低喝道：“司姑娘此话何意？潘某人不明白，请你说个清楚。”
强烈的情绪汹涌而来，犹如千万种烈酒勾兑在一起，齐刷刷簇冲在司乔的喉中，使得她的嗓子沙哑如裂帛，她张着口，声音艰难，几乎发不出来，“潘狗贼，难道你要否认吗？！就在两个月之前，望山镇上尸山血海，无一活物，那时候，你在哪里？你难道敢说你不在吗？”
潘仁仙语塞了下，但旋即厉色道：“两个月前，你和六王爷深入了魔窟，我承认我的确是悄悄去了望山一趟……我是为了……为了……”他的理由自然不能宣之于口，但却信誓旦旦道，“我在望山村里转了一圈……顷刻便离去……无论如何，没有亲手害过一条性命，更遑论杀了全镇之人。”
“你自然不是亲手害得。”司乔冷笑着，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抹了把眼泪，捻了个口诀，将雪驹从槑槑之中叫了出来，对着满脸惊诧之色的潘仁仙道，“想必你不会知晓吧，这匹小白马乃是你曾经的坐骑惊鸿之子。它是天生神驹，双眸可以回放但凡入目的一切情景。”
说到这里，她在雪驹的头上摩挲了下，强忍住哽咽道：“雪驹，将你在母腹之中最后所见到的人间惨祸重演给天师大人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