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之后的事情虽然混乱却也简单。
诸多人出了龙栖宫，朱秀花和她的弟弟妹妹也随之离去。
他们在皇宫门外遇到了朱连。朱连头戴斗笠，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当穆飞羿等人经过时起了提防之意，但还是朝朱秀花姐弟几人走来。
“叔叔。”小的们哭着扑入他的怀抱。朱秀花在他身旁站定。
朱连抱着侄儿们望向穆飞羿等人，他们却并没有要问他罪的样子，甚至就像是并未看到他。
“我们以后去哪里？”朱秀花有些木然地问。
朱连没有说话，眼底却透出了一抹轻松，他望向宫墙之内，先是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以手指揩去怀中小童的眼泪，“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跟着叔叔走就是了，好日子在后头呢。你说是不是，司姑娘？”
司乔一头雾水，这关我什么事？
背后忽地传来一阵钟鸣，四面八方，此起彼伏。
成群的乌鸦自东向西飞去，隐隐约约有哭声传来，“皇上驾崩了！”
司乔仰头，黯淡的穹顶开始泛起淡淡白色，有零星的早起的飞鸟高高地盘旋，漫长而惨烈的一夜终于结束了，而她，司乔涩然地想，她与此地的缘分可能也要尽了。
虽说皇帝死得内情繁杂，但明面上该给臣子和百姓们交代得还是得交代，一切按着仪轨和流程走。哭奠，行礼，斋戒，颁诏，下葬，整个宫廷和京城忙乱而有序。
司乔一连几日没有见到穆飞羿，也许她自己下意识地在躲着他，但是总不见，心里却忍不住泛起嘀咕。
她不相信他会像其他皇子和臣子一样，兢兢业业地哭丧祭典，而且那夜越到最后他给人的感觉便越发奇怪。
然而她却顾不得了，也似乎刻意地不想去再思虑什么。
事到如今，或许，他们该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
在新皇登基的那日，天不亮她便带上林笑儿，悄无声息地出了幸甚宫。穆浩辰在向京城之南而去的必经之道上牵马等着她。
司乔本想让穆浩辰留下，毕竟他是皇亲贵族，但穆浩辰誓死不从，他说跟父母商议好了，决定一心追随司乔，挣出个超生度死，不堕轮回来。司乔也就随他了。
刚刚会合，正要再往前走，忽地从路旁树林里窜出个身影。
“哈哈，本公主料事如神，就知道会这样。”穆天晴叉着腰横出来，“这几日小耗子鬼鬼祟祟的，我就猜出来了。师父，你抛下六皇兄离家出走就罢了，还想抛下我，忒不仗义了，告诉你，没门。”
“从今往后，你去哪，我去哪。牵马坠蹬，铺床叠被，本公主全部效劳。”
司乔呆了呆，额上冒出了微微的汗珠，假笑道：“公主金枝玉叶，我哪敢用您服侍，前路坎坷，您还是留在大夏吧，二王爷，呃不，新皇仁和，一定厚待于你。再怎么也比跟着我奔波劳顿得好。”
“不留。”穆天晴头摇得像拨浪鼓，目光锐利又坚定，死死地钉在司乔的脸上，“今生我非你不从。必须是你去哪我去哪。想甩掉我，不可能。”
一旁的穆浩辰摸了摸下巴，暗笑起来，到底是他早了一步，无论拜师还是别的，都抢了个先，也就没有太费力气。
司乔一阵头疼，穆天晴见状索性上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
一双伶俐的眼睛情真意切，“师父，就让我跟着你吧，我是真心的，你可以先收下我试试，试用一段时间就知道我是不是衬手了，如果到时还是觉得我不合心意，随时可以不要我。我再不纠缠，绝无二话。”
司乔转眸看了看东方越来越亮的霞光，心底纠结一番，无奈点了点头，“好吧，就依你所言。但我须与你约法三章，既要跟随我就忘记自己的本来身份，凡事与我商议，不可自作主张，不可对人倨傲，不可颐指气使，不可挑肥拣瘦，不可尖酸刻薄，不可……”
她一连说了十来个不可，句句正中穆天晴的毛病。不料穆天晴却面不改色，全部应承，“这个自然。”
司乔将肚子里剩下的那些条条框框咽了下去，心想，那就且走着看吧。
至此穆天晴欢天喜地地正式加入他们。
本以为这就完了，几个人悄悄出了城门，却在刚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前头又被堵上了。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
最前头的是朱秀花，她的弟弟妹妹站在她身后。而朱连，则在离他们不远的马背上。
“司姐姐。”朱秀花先是小声嗫嚅了下，接着看朱连一眼似乎收到了勇气，走过来对着司乔跪下，“司姐姐，求你带我们一起。”
司乔抬手捂住了额头，怎地个个都会用这一招了，而且——怎地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行程？
“求司姐姐收留我们，我可以为奴为婢，我的弟妹年纪虽小，也可差遣做些跑腿的事，至于我的叔叔。”朱秀花顿了顿道，“他心慈性软，人品可靠，本领也过得去，求司姐姐也将他收为己用，往后定能用得上。”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个棕色皮袋，那皮袋一开始被托在手心里，只有巴掌那么大小，待到放在地上慢慢扩大，最后成了一床被子似的鼓囊囊的口袋。
朱秀花轻手解开系口的绳子，半露出里面的东西来，“姐姐请看，这里面是我朱家历代积攒的产业，都在这了，就此献给姐姐，略表我们几个投奔的诚意。”
即便是晨曦未明，皮袋内的情形也清晰地展露出来，有金有白，有红有绿，有契书还有箱盒。
穆天晴吃了一惊，心中不忿，这不是来强压自己一头的吗？早知道她也用这一招了。
司乔微皱了眉，扯紧了徐娥娘身旁林笑儿的手，问道：“你既然家资丰厚，找个地方带着弟妹安生度日便是了，为何要跟着我颠沛流离呢？”
朱秀花沉默一瞬，低声答道：“身为朱奴子孙，何处可求安身？”
司乔愣了，“你是怕六王爷不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