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朱子常叫道。
跻身于众黑影之间的某一位身体震了震,抬起下巴来。
“为什么会这样?!”片刻的凝滞后,朱子常哀喝一声。
与此同时是穆行烈不敢置信的惊叫声。
“不可能。”他望着不远处的太祖皇帝,满脸恐怖。
他虽不曾见过本朝开国君主本人,但是其画像在太庙中日夜得受香火,他逢年过节便率领文武百官前去祭拜,自是从小便将其音容笑貌铭记在心的。那个对着朱子常等人冷嘲热讽的,除了那人还能是谁?
“不可能。”在反复重复着这句话之后,他指着太祖皇帝哈哈大笑起来,“骗子,骗子,你是骗子,你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骗子!朕下令将你们统统处死。”
“骗子!来人呐,将这些人……”
说到这里他的喉咙像是突然被扼住,说不出话来,他痛苦地去抓挠,指甲深深抠陷进去,留下道道血印,自血印处逸出一丝丝黑烟。
他委顿下去,脸与手背等露在外面的肌肤迅速地晦暗下去,像燃尽的焦灰一般,毫无生机。
那朱子常本自在癫狂,瞥见这一幕后,反而暂且压抑住心中的狂躁惊怒,转而幸灾乐祸起来。
“哈哈,这便是我朱氏先祖留下的毒丹之效,你愈是嗔痴,发作的便愈快,不消继续服用其余三颗,你只要这般急怒攻心一天一夜,便将阴尽阳溃,一命呜呼,哈哈哈。”
他越是这般说,穆行烈便越是愤怒惊怖,一张脸眨眼间便成了皮包骨头的模样,皮是枯槁干瘪的皮,骨是瘦骨嶙峋的骨,而他依旧无法自控地如溺水之人般抓抠着自己已经惨不忍睹的脖颈。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穆飞羿微微皱了皱眉,殿内旋起一阵寒风,喧哗顿时随着骤降的温度停歇下来,两派人不约而同地随着他们各自的头领向穆飞弈跪了下去,毕恭毕敬,噤若寒蝉。
“(朱)墓奴有罪,求殿下惩处。”
两位老者同时以头叩地道。
“罪不罪的日后再论,现今这些烂摊子,你们先收拾了吧。”穆飞羿没有发话,飓风很没好气地应道。
“是。”太祖皇帝低声应,“回想过往,种种颠倒,如同黄粱一梦,奴才知错,一定尽力弥合过错。”他看向朱家老祖,“你说呢,朱兄弟?”
朱家老祖狠狠回瞪他一眼,未作多话,起身飘向不成人形的穆行烈。
到他身边后,伸手摁住其头顶百会位置,口中念念有词,一股黑白相杂的气息自四面八方而来,顺着朱家老祖的手掌贯入穆行烈的头面与身体。
穆行烈枯槁如朽木的皮囊立刻如同被充了气缓慢地鼓胀起来。而他疯狂抓抠自己的手也僵怔在空中。
片刻之后,他整个身体已经恢复到跟正常人无异,只是面色看起来灰败一些,眼神也散漫无力。但好歹不再癫狂燥乱了,萎坐在地上,呆呆看着朱家老祖又走到朱子常面前。
“你是谁?”朱子常从对穆行烈的幸灾乐祸中回转过来,回到眼前的事实。
朱家老祖还未答言,太祖皇帝便远远地替他道:“他是你祖宗,你脸上长得这副倒霉相正是随了他的。”
“不可能。”朱子常一双眼睛几乎要撑裂,“这绝不可能。”
他张望四周,又看到人群中疑似父亲的沉默的鬼影,忽地手舞足蹈地伸手拍向自己的胸口,“我知道了,我一定是中邪了,域边有一种装神弄鬼的咒术,能令人陷入幻觉,看到亲人的亡灵……”他被自己拍得哇地一口吐出心头血,司乔看到他脏腑处的魂魄立刻凝聚了不少。
可是他的表情却更为惶惑,因为朱家老祖和泾渭分明的两派鬼影依旧伫立在他眼前。
他恼羞成怒,劈手击向朱家老祖。可未等掌风凝聚,身体瘫了下去,是太祖皇帝出了手,太祖皇帝对着朱家老祖嘿嘿一笑,“兄弟,别拖拖拉拉了,正事要紧。”
朱家老祖什么都没说,也不去关心朱子常的死活,漠然地转过头,又和太祖皇帝并排,两根蜡烛似的,直挺挺地跪向穆飞弈。
穆飞羿静默了太久,虽说没人敢忽视他的存在,但是却像一个真正的神祇,无人忽略,也无人敢去直视。
除了司乔。
她在观望一幕幕闹剧的同时,也在悄悄地观察他,或者说是监视,窥探。除了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劲,越来越苍白,甚至到了恍惚间有几近透明的程度外,便是他双眉间的那颗朱砂痣——之前的桃色一点点褪去,时至此刻,已化作一抹似有似无的半透明的水痕,就像是极淡的胭脂色勾划的一瓣花蕊,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他看起来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俯瞰天地,而又仿佛随时会飘然离去。
“算了。”他淡淡开了口,望着跪在身前的两大片乌压压的影子,眼帘低垂,“万年更迭,你们两个坐守此地也很不容易。此事便到此为止,孤不再追究了。不过,下不为例。”
天大的惊喜砸落,太祖皇帝和朱家老祖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齐齐抬起头来,动作活像两只褪了毛却诈尸的鸡,又猛又僵硬。
“谢殿下。”太祖皇帝五体伏地,涕泪交流,“殿下,墓奴必将肝脑涂地,再不背约。”
朱家老祖则要淡定一些,连叩了三个头,“奴才谨记在心。”
穆飞羿挥了挥手,目光又向地上不知是昏是死的朱子常瞥了过去,食指的指尖微微一动,朱子常的身体便剧烈一抖。
后方的阴翳里出现了几个身影,狼狈地滚在地上。
司乔定睛一看,竟是朱祁和德平长公主,还有他们的三个子女,滚得最远的是一个老妇人,许是年纪大了,半天才撑起身子来,正是朱子常的老妻。
“他们怎么来了?”司乔愕然。
几个人表情浑浑噩噩,像是在酣梦中被人叫醒一样迷蒙无知,待到看清了身边景象又皆惊惶至极。
“爹。”
“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