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乔未经人事,自是懵懂无知,不知这空气中的气味到底来源于何种物质,但对于这男子到底得了什么病症,她却本能地察出了些微妙之处。
猜测不甚清晰,也不便多问,她便在一旁瞄着穆飞羿的动作。
但见他伸出手指在李秀才的鼻下探了一瞬,淡淡道:“还没咽气。”
鲁家娘子眼见得穆飞羿凭空抓物,顿悟了其是个有本事的人,她耳朵好使,听见了这话,忙腿脚绵软地上前,“还有得救?要不要叫大夫?”
穆飞羿不答话,掌心里凭空多了一根手指长短的紫红色小草,小草身段长条纤细,顶端较粗,像套着个菠萝状的囊壳,那囊壳有头有尾有纹,又有几对尖足,倒跟个毛毛虫差不多。
穆飞羿便将这似虫似草的东西捏碎了,掰开李秀才的嘴巴,悉数倒了进去。
“取些水来。”他吩咐鲁家娘子。
鲁家娘子此时无不应从,赶忙去外室里拿了杯子倒满,端进来。
穆飞羿接过,向李秀才口中倾倒了几滴,将那草药化在嘴里,便自顺着喉咙流进了胃肠。
不消片刻,李秀才手臂微动,嘴里阖动,发出低哼声,“木娘……木娘……你别走……”
“活了……我的老天……真神啊你们。”鲁家娘子捂着心口感叹。
李秀才似是听见了动静,努力将眼皮掀开,一张面黄肌肉的脸嵌着一对对焦无神的眼睛显得格外枯槁,司乔发现短短几日不见,他便不成人形了。
许是勉强瞥清了床前的人脸,李秀才微微地惊愕,“你们是……”他就要撑着手臂坐起来,孰料气力不支,挪动了几下便重仰回去,气喘吁吁,而就在这时,他察觉出来自己下身的异状——空空如也,未着片缕。
“……”羞惭浮上了他的面孔,他嗫嚅着不知如何是好。
鲁家娘子上前一步,唉声叹气,怒其不争,“李兄弟,你是被邪祟迷住心窍了么?怎地……”后面的话不好出口,她便没再说出来。
李秀才呆怔了一瞬,转头望向床外,满地的糖泥,和遍体淋漓的飞天皇姑,他脸上闪过愧色,还有一丝眷恋,似乎是在回味,口中喃喃,“木娘她……她是神仙……”
穆飞羿仿佛有些不耐烦,转身拉了司乔的手,冷声道:“你穿好衣服出来叙话,我们在外间等你。”
来到外间,找了地方坐下,司乔将那日来买糖人时的所见一一告知穆飞羿,“那黑气萦绕在李公子的背上,十分地邪恶可怕……怪我,当时顾及面子,没有跟上他……害了他。”
穆飞羿眸光清冷地扫她一眼,“邪祟害人,与你无干。”
理是如此,司乔仍然觉得不安,若是今日自己和穆飞羿未及时过来,这一条人命只怕熬不多久了。
穆飞羿瞧着她秀眉紧蹙的样子,好气又好笑,可又忍不住心疼,伸出指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弹,又使了术法将她的凳子往自己这边拉近了些,低声嗔怪,“你呀,爱管闲事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真是年轻人精力旺盛……”
司乔噗嗤一声笑了,“就跟你多老了似的。”
这时鲁家娘子帮李秀才找到了替换的衣服,从内室里出来,刚好看见他们两个挨得甚近,眉目传情的样子,不由暗自唏嘘,“哎吆,这两个成婚多少年了?孩子都恁大了,感情还是这般好。”又想到内室里的李秀才,不禁感慨,“真是旱得旱死涝得涝死……”
半晌之后,那李秀才在屋内低唤一声,鲁家娘子重新进去,将他搀扶了出来。
许是先前的药草起了效果,他看起来精神好多了,虽然形销骨立,面皮青黑,但两眼之间总算有了几丝活泛。
他对着司乔和穆飞羿躬了躬身,由鲁家娘子扶着坐到了椅子之上。
因为气味过于熏人,鲁家娘子便又紧接着去内室收拾那满地满床的狼藉去了。
方才司乔便已仔细看过,李秀才身上已无黑气,弥漫周身的死气也尽皆消散,他垂着头,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鲁嫂子告诉我了,多谢二位救了我的命。”
“木娘是谁?”穆飞羿单刀直入。
听到这两个字,李秀才的脸上突地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声如蚊蚋道,“木娘就是飞天仙姑……糖人张捏的糖人……”
他嗫嚅了半天,似是在犹豫该不该把这些私密之事讲与人听,到后来瞧见自己反扣在膝头的两只手,瘦得只余了皮包骨头的一副架子,青筋遍布,松皮嶙峋,才下定了决心。
“我是几个月之前,有一天走到吃不穷巷糖人张摊铺前,碰巧看见了那飞天仙姑的糖人……她……皎若朝霞,灼若芙蕖,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我一时觉得心动,便上前买了一个……回家后未舍得吞吃,而是插在了卧室之内案己上的笔筒里……”
“本来没想到有什么……就跟得了一幅仕女图或是买了一把倩女绢扇一样……可是谁知……到了夜间,我躺到床上正准备入眠,刚要朦胧入梦,那糖人仙姑竟然自桌上蹁跹而下,来到我的帐前……我初时惊慌畏惧,可她娇妍妩媚,体带幽香,温言软语宽慰于我,后又投怀送抱……我便把持不住,与她……”
司乔听得心砰砰直跳,脸上染烫,这等香艳故事,以前在望山村曾听马三通讲过不下十个版本,背景主角不同,但内容相差无异,而结局也莫不是狐精兔子精各色精怪因报恩而来,最后或是白首偕老,或是缘尽而去,男主得红袖添香一阵后金榜题名,另娶娇妻。
却从不曾有过眼前这位的凶险诡谲。
李秀才又道:“第二日我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桌上仙姑糖人仍然插在笔筒之内,巧笑倩兮……就像昨夜的一切只是我做的一场梦……可我知道那不是梦,那是真的……我既惶惑又欣喜,守着那糖人了一天,期待她天黑之后还会再来,可是当夜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