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夕光黯淡，华灯初上。
一座遍植花草，回廊深邃的宅院。
雅致而简单的小亭子里，潘仁仙面容阴沉忧虑，他的对面坐着一位形貌清癯出尘的青衫道人。
茶茗幽香，热气袅袅，飘散在两人之间。
“那魔物已回望山了。”道人说。
潘仁仙眼皮一跳，强笑道：“多谢师父出手相救。”
了尘道人望着他，叹了口气，“看来那圣珠的确是假的，不然魔物也不会豁出性命花招百现地纠缠这么久。”
潘仁仙的目光现出恨意，“定是六王爷和那巫女用了障眼法，替换了圣珠。就如同上次的虎皮，被一根虎毛所替代。”
可当时那虎皮明明是他从头至尾地跟在一旁的，不比这一次圣珠先行随着司乔回了村里，有那么几个时辰的空隙。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整件事也就皇帝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了。”了尘道人无奈地笑一笑，又道，“而且你从前的冷静劲儿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去了望山不过一月有余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潘仁仙怔了怔，整个人的阴冷感卸下了一半，他沉默半晌后，重新开口，声音却有些沙哑，“皇上说了，让我尽力配合……”
尽力配合着作威作福，装巧弄怪，好衬托出某些人的忠勇无畏，侠肝义胆。
可许是装着装着就成真了，又或者一牵扯到旧人旧事，他就控制不住情绪。
了尘道人脸上的无奈更加浓重了些，他不再看潘仁仙，而是望向周边暮色下盛开的姹紫嫣红，“你知道皇上为什么不喜欢六王爷吗？”
潘仁仙容长的面庞上有一瞬的恍神，“不是因为莫家谋逆？”
十七年前的那场血案他历历在目，彼时的他未到弱冠之年，刚刚一十五岁，就站在莫家府邸的大门口，冷眼看着大理寺的人如狼似虎地冲进去，莫家老小被拉出来，男的衣衫狼狈，女的鬓发凌乱，鬓发染霜的莫太师在被拖着路过门口的石狮子时突然挣开兵士，一头撞上了石狮子，当场毙命。
那一天北风呼号，大街上落叶漩起，人人步履匆匆，脸色焦惶。而眉眼清秀的小道士却仰天长啸，自认过了平生最畅快的一天。
接着，消息传来，莫贵妃于皇帝面前自刎。
备受宠爱的六皇子被宫人送入冷宫，只留一个贴身小太监陪伴，若非是他身上流着皇帝的血，怕是也要跟莫家人一样，押赴刑场，被刽子手一刀砍了脖子吧，
饶是这样，那年轻的小道士仍是心有余恨——怎就没斩草除根呢？
了尘道人摇了摇头，染着世事风霜的脸庞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在六王爷刚出生之时，便有得道高人飘来而来，为六王爷卜了一卦。卦上说，六王爷此人，乃天煞孤星下凡，注定克父克母，毒杀亲友，建议皇上将之送往寺庙出家。当时莫贵妃恩宠正盛，莫家权势煊赫，皇上听闻此言，勃然大怒，欲将那得道高人羁押收监，但那高人竟平地起云，腾空而去，皇上恨骂妖人，严惩了几个负责守卫皇宫以防邪魔侵入的释、道两门大师，且好言安慰了受惊的莫贵妃。明面上此事揭过不提，但自此皇上心中终是生了芥蒂，本是有着出满月便封六王爷为太子的心，也因此作罢。”
“到后来，莫家陷落，贵妃自刎，皇帝回忆起六王爷出生当日仙人的谶语来，十分不喜——虽然莫家之事与一个黄口小儿无甚关系，但天底下的事又有谁能说得清了，皇帝多疑，便下意识将之归为冥冥中的注定了，是以六王爷才在冷宫一呆七年，皇帝从不过问，生死勿论，后来那六王爷竟不知是天赋还是有异人暗中传授，不但没有被宫人磋磨死，反而长就一身惊人本领，不过是一十二岁，便自请去边关为君父分忧御敌，皇帝一口允了——那边关险恶，自古哪有皇子常年驻扎的先例？顶多不过是战事起时前去虚晃一趟，靠着手下暗卫挣些军功与虚名罢了。”
“可是六王爷生死场上滚了十年，竟滚出个战神的名号，在大夏百姓心中更是国家社稷的股肱栋梁。越是这样，皇帝对他的忌惮便越深——他又是个沉默寡言不懂逢迎的清冷性子。”了尘道人望着潘仁仙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笑一笑道，“皇帝日思夜想，怕他克君克父，屠戮兄弟——要知道一个人幼年所受苦楚越多，上位后所要报复的便越深，六王爷在皇帝的眼里已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了。”
这后半截话潘仁仙自然明白，他伴君二十载，早已摸透君王的心，但以往只以为穆飞羿是受了莫家的牵连，却不料还有深层的原因。
了尘道人品了一口茶后又道：“你可晓得皇家的一个秘密么？这皇帝和每个皇子皇孙的身后，都是有天兵天将护佑的，皇帝身后是八位天神，皇子身后是四位天将，至于皇后皇妃之类，根据命格和宫位每人有二到八位女神兵不等。”
潘仁仙点头，“弟子知晓。”
他不但知晓，还曾亲眼见到过，曾有邪师暗中做法，欲加害皇帝。妖魔袭来之时，他恰好伴驾，奋力抵挡仍力有不逮，眼看一道黑光正中皇帝胸口，却自皇帝身上发出万丈银辉，将那黑光击溃，皇帝的头顶随即闪出数道威武虚影，大喝一声，妖魔尽退。待他循着蛛丝马迹去追，在荒郊野外的一道庙宇里，找到了被反噬而重伤的施法者。
“可是那六王爷身上却没有任何天兵天将护佑。”了尘道人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笑意淡淼，“你说这是为什么？”
潘仁仙眉心紧蹙，肩上因了魔物所抓的伤虽已愈合，却不知怎地又隐隐疼痛起来。
“难道他……不是正经来路？不是天经地义的皇子？”
了尘道人淡淡一笑。
一阵风吹来，花香茶香氤氲亭中，伴随着初升的月亮洒下的静谧之光，意境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