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道人的指腹在剔透的玉杯上摩挲了下，淡淡道：“兴许吧，据传莫贵妃受孕之时，夜梦一道金光直入腹中，第二天便查出有孕了。而且，奇怪的是，六王爷身侧虽没有神将随侍，但却比任何皇家血脉都要邪魔难近。若非如此，他早就死了几千回了。这一点你也有体会吧？”
潘仁仙的一张白面在月色下愈发地苍然，他当然是——深有体会。
“这一点皇帝知道吗？”潘仁仙问。
“兴许知道，也兴许不知道。”了尘道人道，“自古也有皇子不得上天垂怜从而不伴神兵的，但是都很小便夭折了。大多是天上的仙童偷跑下来的，享几天人间的富贵便被抓回去了。”
可是穆飞羿却活了二十二天，越活越生猛。
“所以师父，你的意思是，这次望山之行，他仍能顺利归来吗？”潘仁仙一双手紧紧覆在石案之上，了尘道人曲里拐弯饶了这么一大通，目的就是告诉他这些？
了尘道人未置可否，只是望着他，目光辽远，“斩龙脉，改国运，逆天而行，对于一般的皇子来说，纵使有神将护佑，仍免不了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但对于这样一个来历神秘，背景诡异的人来说，兴许根本算不了什么。只不过皇上并不死心，抱着微末的希望罢了。”
“呵呵。”潘仁仙突然冷笑起来，“看来我得再去一趟望山了。”
“莫冲动。”了尘道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几分出尘的味道，“魔物都奈何不了他的话，你去了又有什么作用呢？就连我，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伤得了他。何况，你身上还有着伤，那饕餮虽然一时被转了目标，却终究对你留下了极坏的印象，对了，上次的伤，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潘仁仙。
潘仁仙拱手道：“没有。多谢师父挂怀。放心，我不会跟他正面冲突，不过是去看看有什么空子可钻罢了。”
了尘道人点点头，又劝慰道：“他即便是九死一生回来了，皇帝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的。捧得高，摔得惨，忘记了莫家的教训了么。”
潘仁仙笑一笑，“假手于人，与自己亲自动手，感觉总是不同的。不过您说的对，没关系，慢慢筹谋吧。”
了尘道人像是看个顽皮孩子般望着他摇了摇头，起身离去。
天上的月亮被一阵乌云所遮挡，一阵风过，灯笼晃动，愈发显得地面昏暗不定，潘仁仙顺着起伏的花草，看向远处，那里影影绰绰的是庭院的墙壁。
无一例外，这座庭院，从屋檐到门庭，乃至半空之中，都被法术所覆盖，除了花草、师父和他本人，一切活物，包括蚊虫鼠蚁，都进不来。
至于做杂役的仆从，是木头做的人偶，囚困了人的魂魄，表情木然，犹如行尸走肉，只知道不停地劳作。
多年来的习惯了，伴君之外，他便在此处养息。
眼见四周静寂无声，他伸出手臂，撸起袖子，便见道道血管染成黑色，蜘蛛网一样遍布皮肉，在他凝视的片刻，迅速游走，汇成一个丑陋狰狞的面庞来，等着他呵呵怪笑。
潘仁仙手中多出了几根银针，嗖嗖连发，正中那面庞的七窍之上，渐渐没入肉内，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那黑色的血管颜色变为紫色，又褪为青色，继而红色，继而淡红，直至与正常肤色无异。
潘仁仙放下袖子，额头上薄汗涔涔，他从袖中拿出绢子擦了一擦。
阳峰一行，谁都不知他的遭遇，他是如何从饕餮的腹中活着出来的。
就连师父也不知。
阴冷重新覆上潘仁仙的眸中，师父，了尘道人，在他十岁那年，全家甫被莫太师远征途中满门抄斩，师父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救他于血海之中，这些年来，他教他本领，带他进京，进而使之随侍在皇帝身旁，位极人臣，深得荣宠。
而师父却自诩为方外之人，清心寡欲，鲜少参与京城的刀光剑影及权力争斗。
但每每在最关键的时刻，他会出来，指点开导些许。
时日越久，潘仁仙便越不懂，了尘道人果真了尘，还是说背后有着他看不清楚的意图？
若论隐忍和深沉的心机，依他看来，任谁都比不过表面恬淡无争的了尘。他不相信他会简单如许。
越是不懂，狐疑便越重。只是不能说出罢了。
只是不管如何，望山这趟，他仍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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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山。
司乔一大早起来遛弯，总觉得背后有东西在跟着她。可当她回头，背后空无一人，偶有山民与她擦肩而过，便忍不住笑道：“阿乔啊，你是在看谁呀？”
杜石头刚从家里出来，闻言打趣，“戏文上说回眸一笑百媚生，乔妹子是在练习呢。”
司乔被他闹了个大红脸，一溜烟跑回了家。
院落里，穆飞羿正在跟董威相对而站，董威苦巴巴地道：“王爷，我下最后的决定了，农夫与蛇的故事，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都给了我启示，我不能留这个魔障在肚子里了。否则就是害人害己害了王爷您。不过明天就要进山。现在动手已经有些晚了，等从龙目回来，如果有命回来的话，就请你帮我把它取出来吧。”
穆飞羿望着他，点了点头，“你能想通最好，不过，我昨晚做了个梦，梦里看到了你和这小东西的前世，醒来觉得很有些意思。”
“是什么梦？”董威瞪圆了眼睛。
这一段时间他垂头丧气，司乔很少看见他双眸圆睁的模样了。
穆飞羿慢慢道：“你与它前世有一些姻亲关系——它是你最心爱的坐骑的儿子。”
“啊？”董威大睁了双眸，“坐骑？这算什么？”
“当然。”穆飞羿笑了笑，“你与你的坐骑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形状亲密，你管那坐骑叫做妹妹，所以这坐骑之子生下来，便管你叫做舅舅，由你亲手抚养着长大。”
董威的嘴巴已经能塞进去一个鸡蛋，穆飞羿又道：“所以这辈子它进入了你的腹中得以重生，应该是一种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