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乔睁开眼睛时,便正对上一双幽深沉敛的凤眸。
一眨不眨,在幽微夜光中像是两颗星辰,泛着温柔之意,凝着她。
看见她醒来,他微微一笑,“现在刚到寅时,还可以再眯一会儿。”
司乔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一直枕着他的手臂,她忙心虚地去捡起他的手腕来看,有没有压疼。
而他将她的脑袋摁进怀里,轻轻地摩挲了下,才恋恋不舍地起身道:“不困的话,我们去一趟吃不穷巷。”
“现在吗?”司乔吃了一惊。
穆飞羿看着她点点头,“如果潘仁仙所说为真,我父皇只怕是卯时过后便让你入宫。我们要在这之前搞清楚飞天仙姑糖人的来龙去脉。”
“然后呢,真的由我去跟皇上陈说这一切么?”司乔有些打怵。
对于潘仁仙来说,他是外臣,不好去管后宫宫妃的龌龊之事;对于穆飞羿来说,他是儿子,不便去捅开长辈的淫/秽隐私;可是对于她来说,一个只有十七岁的未婚姑娘,怎么就能张得开口去揭开此类不可描述之事呢?而且面对的是一个阴沉刚愎心机叵测没见过几次面的皇帝。
更何况潘仁仙巧舌如簧,徐徐善诱,安得不定是什么狼心狗肺呢。
穆飞羿收了术法,拉着她的手旋身而上,玄天镜和玄兽们纷纷冒了出来,各归其位。睡了一夜屋檐的玄猫被雪驹和三毛不由分说一边衔着一只耳朵拎了上来。
浮云掠雾之间穆飞羿淡淡道:“你在父皇面前提都不要提这件事,我们此番去,只是查明真相,并且解决掉那些被牵扯到的人的后顾之忧。”
司乔心下讶异,琢磨了一下便很快明白过来,既然采阳补阴这类见不得人之事涉及到了皇室,只怕被卷进去的平民百姓便是第一个要遭殃的,首先那肇事之人便饶不了他们,杀人灭口,而皇帝最终知晓了真相之后只怕为了面子也要斩草除根。
司乔心下一凉,被那飞天仙姑所祸害的男男女女不定有多少呢。
出了槑槑之后,两人落足在庭院之中,飓风正在阶前打盹,看见他们后站起来,本来还挺高兴,但是是看见通体乌黑,呆头呆脑的三毛之后,神色顿时怏怏起来,顺带着没好气地瞪它一眼。
三毛无知无觉,撅着额头上的三绺竖毛和雪驹一道满院子撒欢,见司乔和穆飞羿要出王府才慌不迭地跟上去。
因时辰尚早,吃不穷巷一洗白日的喧哗拥挤,寂静无声,灯火寥落,显得宽阔许多。只有一些商铺饭店和早起的小贩在路边准备吃食。
到了巷子的最深处,那糖人张的招牌犹在,张老头却尚未来到。
司乔正自茫然,便见穆飞羿掠身而起,飞过墙檐,回头向她招手。
司乔紧跟而上,不多时,落在与吃不穷巷隔了两三条街道的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院里。
糖人张的那个为了捏糖人而特制的小车醒目地摆在院子中间,车轮上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术法印记。
原来穆飞羿早就有先见之明,知道他们会来上这么一趟,司乔向他投去钦佩的目光,正要说话,却见他将食指放在唇上,冲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又指了指窗内,以几不可察的声音道:“里面有人。”
司乔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房中,一盏油灯簌簌燃着,窗纸上映着两道人影,司乔认出其中一个佝偻着背的正是那张老头。而另外一个看起来是个女子,年纪应是不甚年轻。
穆飞羿施了个口诀,将他和司乔的身形隐藏起来,靠向窗台。
便听见里面的女子絮叨道:“我家娘娘越发爱吃你的糖人了,一日也离不了,今日我出门得晚了些,便受她一顿数落,恐怕错过了时辰,今日就落下了。”
“草民惶恐。”是张老头的声音,“糖吃多了,易患消渴症。嬷嬷还是要劝着娘娘节制些才好。”
“谁说不是呢。”那嬷嬷叹气,“可是我家娘娘心里苦啊,深宫寂寞,龙恩寡淡,也就这点甜头能慰藉下她的心了。”
那张老头脸色一变,手中的十二生肖便走了形。
司乔动用圣珠目力,透过窗纸看见他惶恐地离开桌案,对着嬷嬷下跪道:“贵人饶命。”
嬷嬷神情异样,“你这是为何?我们数年的交情了,只不过是捏错一下,丢了重来便是,何故行此大礼?”
张老头长跪不起,“嬷嬷您来我这三年有余,从来不提宫中贵人半句,草民只知道您是慈悲心肠,垂怜小人性命,今日却反复地叹息娘娘命苦——娘娘乃是千金之体,堪比九天之人,心境哪是我等贱民所能体拟的?即便是听闻一句也辱没了娘娘声誉,恳请嬷嬷饶过草民。”
那嬷嬷的脸色很是精彩,又是错愕又是恼怒地瞪着张老头,半晌没好气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自捏你的吧,我只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你就装聋作哑行了,值当的大呼小叫么?原以为你是个知情之趣的聪明人,却不想如此胆小无乏味。”
那张老头圆圆的脸庞上渗着汗珠,起身使汗巾擦了擦,才继续重捏起来。
而那嬷嬷不再说话,但似乎有些焦躁,不耐烦地在他身旁走来走去,手里也像是攥着什么东西,且好几次经过盖着白布盛放飞天仙姑脑壳里的白糖球的盆时,皆要目光顿一顿,落在上面。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趁着张老头背过身子去取身侧一些材料之时,她突地掀开那面白布,将手往里一探,司乔看见她掌心有一个近乎透明的小瓶,里面数不清的芝麻一样大小的黑虫,在这瞬间一窝蜂似的喷涌出来,争先恐后地向糖豆钻去。
眨眼之间,那些白色的糖豆便一个萝卜一个坑地被尽数占领,后面没有抢到糖豆的黑虫只好闷闷不乐地返回小瓶。
等到张老头直起腰来,那嬷嬷恰好将白布重新盖好,神情动作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