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心有余悸，一方面又好奇，司乔犹疑了会儿，最终遵从了自己内心的直接期望，弯下了腰，在他的眼眸之上，吻了一吻。
虽然有安抚性的成分，但也掺杂有几分是真心。
矛盾的真心。
“穆飞羿。”她叫着他的名字，暗自叹息一声，即便面对着可能是诡谲可怕的情形，到底仍是有情不自禁的成分。
穆飞羿重新将她抱住，没有再度侵犯，眉间她的亲吻犹如燕羽扫过，令人麻酥酥怦然心动，回味犹存，而他只当是司乔对自己的爱意表露，想不到她心底竟存有那些曲曲折折的沟壑。
怕再度惊吓到她，便克制住心头的渴望，只将她轻轻揽于怀中，共享片刻的安宁。
她脸上的“三毛”面具早就在先前的厮混中被穆飞羿揭落，此刻乌发雪肤，眉眼灵澈，娇俏地偎依在他身畔。
和清冷绝艳的他，俨然一对璧人。
穆飞羿先是贪恋地看着她的侧颜，强自将热血与悸动停歇，这瞬息的久违的清静滋味，令人恍惚，甚至升起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稍后，为她疗魂而耗费了的神力反噬，倦意渐渐浮涌上来。
他微微地阖了眸，意识在现世与清梦间游离。
许久不曾这样安心过了。
堪称偷来的半日闲。
就在这时，司乔突然发声：“王爷，你……会骗我吗？”
穆飞羿眼睫一颤，瞳仁缓缓半张，就像是一只迷离的大猫。
司乔正眯邹着一只眼睛盯着他，看起来有几分狡黠，“我的意思是说，你会不会在有些事情上故意隐瞒我？”
没敢直白地问他，却也忍不住旁敲侧击。
穆飞羿一下完全清醒，他的脸色甚至有些凛冽起来，很想立刻翻身将司乔压在身下，仔细审查着她的神情。但是他忍住了，浑不在意一般，伸出手指来轻轻刮在了她的鼻梁上，“没有骗与不骗，阿乔，你只要记住，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对于这个回答，司乔不满意，她表面面不改色，心中已经有了底：周遭之事，目前她所能见到的，猜到的，连冰山一角都称不上。
其实在刚出望山之时，她曾经问过类似的问题，但是当时他避而不答。
司乔将他捣乱的手指攥住，低叹了一口气。
不能说是不失望的。
这个原本在她眼中虽然缤纷却也单纯的世界，变得复杂而光怪陆离。
人心更是幽微。
就在她心事重叠，兴致缺缺之时，穆飞羿却与她闲闲说起了别的话题，“阿乔，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复仇事了，你……父母之事也已完结，到时你想做什么？”
司乔一怔，便听穆飞羿怕她误解，又紧接着道：“那会儿你我必定成婚了，但是你也不一定会像其他妇人一样拘囿在宫廷宅院之中……你想做些什么打发岁月呢？”
司乔脸上一热，嘟囔道：“谁要跟你成婚……”
你这个……疑似只有一魄的分身。
穆飞羿却唇角微翘起来，“不然你要和谁……”他目光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哼道，“无论如何，你是定逃不过我手掌心的。别想着其他了。”
司乔瞧他说得笃定，心下不知什么滋味，沉默了半晌，竟真的正儿八经回答起他的问题了。
“年幼之时，没有神力，其实也没多少本事，三脚猫的功夫，但是心里总盼着若有一天能仗剑天涯，除暴安良，斩尽天下该斩之人，岂不快哉。现今有了神力，所梦之事犹未改变——游历天下，斩妖除魔，打抱人间不平之事……”
说到这里，她有些黯然，小时候和褚大宝一道发下的豪情壮志言犹在耳。
长大了，拥有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力量，却再也没有以前快乐了。
穆飞羿笑一笑，出言打断了她的遐思，“可是，阿乔你有否想过，人间自有天道因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除暴安良也好，斩妖除魔也好，自以为行侠仗义，反而干扰了天理循环，倒不如袖手旁观得好。何况，妖魔乃人心所化，循环往复，不息不绝，坏人是杀不尽的，邪魔也是除不完的。或许，你的除魔卫道只是庸人自扰而已。”
司乔愕然，像是第一次认识穆飞羿一样瞪着她，“你竟如是想么？”
穆飞羿与她对视，“我如何想不要紧，事实便是如此。”
司乔蹙眉道：“那么假设你走在路上，有一饥民倒地，眼看就要饿死，你身上揣了不少干粮，这时你是理都不理，让他顺应天道，就此饿死，还是伸出援助之手，给他一个饼子吃呢？”
穆飞羿瞧她生气的模样，粉面桃腮，不由心中意动，却特意板着脸特意逗她道：“灾荒之年，如此一路下去，饥肠辘辘之人甚多，你又有多少饼子可以救得了天下将死之人呢？”
司乔无言以对，一时气结，腾地一下挣开他的手臂坐了起来，望着他道：“六王爷，难道你从前在边疆所做之伟业，皆只是为了一己之立命，你从望山到燕尾县，与妖魔殊死搏斗，还有昨夜冒险斩下朱雀的舌头，也皆是自保之下不得已而为之么？就没有一点为公之心？”
穆飞羿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的一双凤眸，像是两汪幽深的湖水，嵌在美玉一般的面上，和高鼻修眉一道，形成让人目眩神迷的风景，司乔本是看熟了的，总也看不够。
此刻却觉得无比的陌生。
她突然发现，她并不了解眼前这个男子。
只是凭着他在边疆的英伟事迹和战神的名声，想当然地认为他应是怎样的人。
几个月的并肩作战下来，因为目标一致，再加上本应高高在上的他对自己情深义重，便自觉是志同道合了。
谁知今日方一谈聊，便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一切都像是自欺欺人。
穆飞羿是什么样的人，她尚不能全然明了，更何况是恢复了上古记忆的白月安呢。
司乔呆呆地与他对视，情绪在胸腔翻涌。
生来性情温和，不乏欢脱的她，第一次被怄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