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青白着一张脸不知是该发作还是该忍下,正要拂袖而去。
穆飞羿却坐了起来,将她的手牵住,笑着叹口气,“真是个小傻瓜,跟你说笑而已,怎就当了真。我自是理解你所思所想,因为我……幼年之时,也与你一样,心怀苍生,以匡扶正道为己任……恨不得驱尽三界六道所有污秽之人事,还天上地下一个朗朗清明……为此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不然……怎会跟她相交至深呢。正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的语气轻松中透着淡淡寥落,司乔一怔,立刻晓得他所说的幼年,不是穆飞羿这个六皇子的幼年,而是他的真身,天界太子白月安的童稚之时。
“那如今为何又改变了呢?”司乔问。
对于他的往事,无论是穆飞羿的,还是那上古时期的,她都很感兴趣,想要事无巨细地了解,可却并无机会。
如从前一样,穆飞羿对此避而不答,顾左右而言其他,“倒谈不上改变……只是不再以之为执念。懂得了适可而止、顺其自然而已。”
司乔默然片刻,自认能够体会到他的心境。
一个人经历得多了,受到的诸多磋磨会让他的心变冷变淡,自然就不再容易秉具赤子之心。
那些年少时无忧无虑肆意张扬的古道热肠,也只属于傻乎乎初出茅庐的少年人罢了。
这时便感到肩上搭了一只手,穆飞羿不知何时也坐了起来,凝着她的面庞又道:“阿乔,如今对我来说,旁的都不再重要,重要的唯有你一人。”
“包括权势地位,功名利禄,乃至于神力修为……它们都已不在我的眼里。若没了你,一切味同嚼蜡。”
他一向幽冷的双眸浮着温柔的光,说话的语气虽淡,却极为笃定认真。眉心的朱砂痣比之司乔初醒之时的黯淡恢复了些许,泛着桃花般的粉晕,在一张玉白的面上,格外地勾人。
不知是哪根筋拧着了,司乔明明心跳得快了几拍,却偏偏拗着脖子,不去看他,尤其是特意避开那枚诱人的朱砂痣。
低着声道:“你说得好听……但是你怎会是这样的人,我心目中的六王爷也不该是这样沉迷女色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何意。
一方面是不相信他:无论是传说中的天界太子白月安,从董威凌云等人那里可以听出,他慈悲悯世,功德卓著,修为道行,人神共仰,苍生皆伏;还是现世的大夏王朝平天王穆飞羿,其威名赫赫,战功累累,文韬武略,万民称颂,且又爱民如子,都不像是心中只有区区一女子的人。
当日她在村口听马三通首次提及白月安及水凰的情事之时,便已经判定杜撰为多。
另一方面,她也很矛盾,既希望他对自己情比天高,又期颐他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要满脑子只剩了卿卿我我,儿女情长。毕竟世间苍茫,无限广阔,又万花筒一般,精彩纷呈,每一个角落皆有绮丽之景致。
她希望相爱之人,相携相守,共同拥抱这个缤纷人世,如此才不枉来世一遭,而不是眼界狭窄到只有彼此两道身影,久而久之,总是失之单调的。
于是她又闷声补充:“人活世上,并非只有情爱。”
听她这般说,穆飞羿突地失笑。
司乔一直低着头,便错过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泪痕。
几万年过去,即使她重新来过多少回,懵懂年岁的言语思维却是出奇地一致。
司乔脸上胀红,以为他取笑自己,又听他徐徐道:“傻阿乔,你怎将自己说成是‘女色’呢,你可不是女色。”
司乔一懵,难不成我还是男色么……
“你对于我,也非单纯的情爱一次可以囊括。”
司乔怔住,偷眼去看穆飞羿,与他望着自己的目光相对,只见他笑吟吟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奇怪的,像是长辈般饱含了过来人的慈爱与宽容的神情,“不说这个了,说了你也不会懂,或许……总有一天你能明白。”
“其实林林总总,我想跟你说的是,无论现在抑或是将来你想要做什么,复仇也好,游历天下也好,除魔卫道也好,只要你觉得快活,我都会陪着你去做。”
直到天荒地老。
而他们之间,再没有陨落与分离。
再不会魂飞魄散。
我要我们再不受所谓的“天道”限制,永无“规则”的拘囿。
随心所欲,于天地间,齐万物,藐生死。
所到之处,邪魔退散,诸神远敬。
这便是自由。
自由二字听起来简单,却并非易事,甚至可称之为世间最难。
天上地下,三界之间,谁能说自己真正的自由呢?
比之平民百姓,帝王将相,少受了饥寒,掌握着杀伐,可是生老病死仍囚禁着他们,就如皇帝穆行烈,也为着几枚或可长生的仙丹欣喜若狂。
而那九天之上的神仙,便是真正的自由了吗?
穆飞羿冷笑一声。
即便是如他,饱受了爱别离求不得之苦,又何曾自由过一时半刻。
然而从今以后,他便要为他和司乔博一个真正的自由回来。
万年以来,兢业筹谋的,也便是此事罢了。
言短意深,都含在穆飞羿一双清幽眸子里了,司乔自然是不知道,知道了以她此刻的心境也定是不能懂的。
她只是能粗浅地感受得到穆飞羿对她的拳拳之心。
这些也便暂时压制了她心底的狐疑,和对于一魄分身之事的芥蒂。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默默想,她只要确定,眼前的穆飞羿,无论是灯芯所化,还是就是真正的原主,皆为她心仪之人,而他也对她甚是喜欢,就足够了。
至于将来的事情,发生了再说。
波折之后,司乔与穆飞羿两个人终于疲倦了,靠在一起小憩了片刻。
等到他们醒来,穆飞羿才将被结界囚禁了大半个下午的玄天镜槑槑嗰嗰及各色器灵放了出来。
而门外的玄兽们和雪驹三毛也得以归位。
玄兽们倒还好,嘻嘻哈哈说几句风凉话便罢了,槑槑嗰嗰还有雪驹三毛可就受不了了,哼哼唧唧半天哄不好。
司乔面对着委委屈屈的小家伙们,既心疼又无奈。
凡人们肯定体会不到此类烦恼——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皆能成精,两个人想找个私密空间说说悄悄话儿都难。
这日子过得……
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