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薄暮时分，离神灯会开始的时辰十分临近。
雨从淅淅沥沥转为噼里啪啦，护城河上浩浩荡荡地每隔几步便立着一个手持刀戟的御林军，他们背河而立，在墨色苍穹下，纵横的雨水挡不住脸上的煞气腾腾。
“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大虫长老撑着拐杖眺望了半天，皱着眉头奇怪道。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似乎整个京城的百姓倾巢而出，尽皆举着油纸伞熙熙攘攘。可以想象从前每年的今日是多么地热闹。
而钦天监黑色的大门前，可以看到已不知何时垒好了祭台，一个身材高大的褐袍男子站在高台之上，俯瞰着整条护城河，他旁边是个穿紫衣的道人。
即便离得甚远，司乔依旧能够认出，那紫衣道人乃是杀千刀的潘仁仙。
看他与褐袍人站位及互动，司乔推断褐袍人应是罗修长老口中的熊大人，且熊大人官职比潘仁仙要大上半级。
百姓们按照惯例纷纷拿着自家做的五颜六色的纸船挤到护城河边上来，却一个个地被围得铁桶一般的御林军拦住宣示圣谕。
那些百姓们很是愕然，很有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意味，有些还会与御林军争执几句，之后嘴里嘟嘟囔囔，小声地抱怨着，却也并不甘心就此离开，而是站在咫尺之地看热闹。
纵然是雨势越来越大，仍不减围观的热情。
御林军对此也并未继续过多干预，只是死死守着护城河。
有些百姓会好奇地问为什么，他们也并不解释。
这也确实没法解释，总不能如实说从前的祭祀灯会其实是让你们集体来送命来了，如今不让你们送了，你们还能不高兴？
司乔从人群中艰难挤过，差点把鞋给挤掉，玄蚺它们一个个被带得东倒西歪晕头转向，唯有玄天镜不停地念叨“哎呀呀，多从大姑娘小媳妇那里过嘛”，被玄兽们一阵唾弃。
司乔没功夫掺和它们的嘴仗，心里不住地泛嘀咕，眼下这种情形，很显然是午后才做得突然决定，看来皇帝和钦天监的头领们也晓得了护城河的异变，但是他们怎么舍得顾惜起百姓的性命来了？
是因为此次非同小可，怕殒命太多，引起民众的恐慌，还是有别的原因？
还有，除了用天下人的运道来填补封印之外，难不成皇帝老儿和钦天监找到了更好的对治河妖的办法？
否则今夜该如何收场呢？
虽然司乔并不清楚以往这护城河妖是如何被运道所对治，接下来又会如何作妖，但显而易见面临的会是一场硬仗。
陡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她的心往下一沉，便听见前方的大虫长老像是被蚂蟥蛰了似的哆嗦着长吸了一口气，“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司乔刚要问，便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躁动，百姓们喧哗起来。
“啊，皇子王爷们来了！”
“在哪里，在哪里？”
“那边……来了整整六位，从没这么齐整过……咦那是哪个王爷……中间那个长得最好看，头发最长的那个……”
“六王爷，那是六王爷，昨日他进京时我见过。”
“啊啊啊，他就是平天王啊！名不虚传。”
司乔一颗心猛地振奋起来，不由往人们视线集结处看去，果见穆飞羿连同几个年纪虽有参差但各个龙章凤姿衣着雕蟒绣凤的男子一起缓缓上了高台。
随之在后的是五个黑衣老人，司乔认出其中一位是罗修长老，便猜测大概剩下四个分别是另外天妖人鬼四科长老吧。
眼看着别人到齐了，大虫长老脚步急切，风雨中喘气的声音就像是个老风箱，司乔听着心里暗暗难受，恨不得使上轻功带他一程，就在这时大虫长老突然转头，压低嗓门，以只有司乔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小崽子，你既然身怀异宝，就留在这里，随时监看着河面，若我所料不错的话，过会儿会是平天王以一人之力来修补封印，你是他的人，那就能帮就帮上一把。”
司乔呆住，心中最坏的预想从大虫长老的嘴里说出，她不禁脱口问道：“为什么？”
虽说让普通黎民去涉险不够厚道，但放着钦天监众多法术高强的能人们不上，为何让穆飞羿这样身份贵重的皇子去，而且台面上站着一二三四五六位皇帝老儿的亲生血脉呢，怎地就单挑老六这样一个冤大头？
数万人命才能填补的危机，仅靠穆飞羿一个人就能平息吗？
大虫长老不耐烦地摆摆手，“废话少说，倒霉催得呗，肯定没错了，你心里有数就行。”
说完，他便双腿一蹬，从人群头顶上呼哧一下窜了出去，以一种极不潇洒的狗刨姿势，双足踏上了祭台。
大虫长老的动静惹来了穆飞羿的注意，他顺着大虫长老的轨迹向司乔所在的位置望过来，司乔心尖一颤，虽说隔了十来丈的距离，但是两人目光相对，依旧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情绪。
司乔是焦急担忧，穆飞羿却深沉淡定，他还冲着司乔微微地勾起唇角，一副无忧无虑胜券在握的模样。
司乔心里打鼓，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还是说……禁止百姓们今日参与神灯会正是他的主意？
这时那位主理熊大人越过诸位皇子来到祭台的中心，扫视了下四方，视线中似是特意含了威压，官兵百姓莫不胸口一窒，嘈杂的议论声顿时消了下去。
“自我大夏建国以来，已千年有余，护城圣河，承福载泽，从未干涸，穿城梭都，拦妖杜魔，堪称我朝至宝。一年一度之神灯会，更乃我京都百姓之培福盛日，每逢今朝，河神赐福，惠及万民，莫不欢庆作节。然千年岁月，沧海桑田，圣河河底淤积泥沙，层层累积，终起无明戾气，如今之圣河，已不利凡人触碰，钦天监日测夜算，沟通于河神，恐戾气日久必将发作，不利民生。为保万民安稳，故皇上钦定此次神灯会先由诸位皇子为尔等开道，平息戾气。待明日暴雨停歇之后，旭日东升之际，祸端消弭，诸位可再放灯祈福。”
听了这一席话，司乔几乎要仰天长笑起来。
她再也没有见过比这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