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虽然咱俩没领证,可是这么多年,在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
中元节,十字路口烟火缥缈。
鬓角白发的何帅,红着眼睛朝火堆里扔进最后一叠纸钱,喃喃地说:
“听说逝去的亲人都是提前去那边布置来世的家,这些房子都是我给咱俩挣的,你选自己喜欢的布置,有大平层,也有大别墅……在那边要学会跟我妈打架,别总让人欺负你……”
“老婆,我知道自己醒悟太晚了,但我还是想求你原谅……”
砰——!!
倏地,一辆失控的大货车奔驰而来,正陷入悲痛之中的何帅,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就被撞飞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直钻鼻孔。
睁开眼,入目是蓝白漆的墙,旧式白大褂。
“这好像是老县医院?难道……我死了,回到从前了?!”
“吱——”
身旁发出拽凳子的刺耳声音,瞥见一旁胖女人瞪圆的眼睛,何帅突然浑身一激灵。
这是老婆苏媛媛小产住院的时候,这一天他永远记得。
1990年8月22日!
他这时只有23岁,而苏媛媛,还有一个月才满21岁。
做梦?
不是!
何帅狠掐大腿,传来的痛楚让他无比激动!
他重生回当初了!
感谢老天给的机会,此生一定要用心活一遍,把一身精力都放在该爱的人身上。
何帅是单亲家庭,母亲张桂华重男轻女,要求苏媛媛不生男孩就不能领结婚证。
而当时何帅是个妥妥的妈宝,不但自己不做主,还觉得母亲的要求十分合理。
苏媛媛怀孕,张桂华托人去看了性别后,就逼苏媛媛流产。
小产第二天,苏媛媛就投河自尽了。
1990年8月23日,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日子,直到母亲离世,何帅才察觉自己的孤独。
追忆往事,那个女孩曾经甜甜的笑,令他痛心无比。
如果她还活着……是不是自己已经儿孙满堂,老两口开车去周游全世界?
等到八九十岁,两人手拉手在阳光下一起睡去……
当啷!
勺子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将何帅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何帅紧蹙眉头,只听邻床胖婶指桑骂槐:
“诶呀,咱虽然大字不识几个,道理还是懂,人家医生都说了,生男生女都是看男方,都九十年代了,还搞这一套!”
满屋子人哄笑。
何帅清楚地记得,当年他还跟胖婶吵呢,说什么他妈把他养大不容易一类的话……
回忆如同短刀,剜地和帅心疼。
“媛媛,媛媛呢?”何帅迅速翻出记忆,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这会儿,应该是母亲带苏媛媛去做手术的时候!
当年,苏媛媛甚至都没有争辩过一句,只问了何帅:“我听你的,你说留下,还是不留?”
结果……
“媛媛,不要!”何帅撕心裂肺地喊出声音,从床上弹起来,飞奔而出。
走廊尽头,苏媛媛那纤细的背影,和母亲满意的笑容,让何帅瞬间泪眼模糊。
重来,怎可重蹈覆辙?!
“媛媛,不要去!等等我!”
生怕这只是一场梦,何帅用尽全力地向前奔跑。
奈何,走廊太长。
这三十年里,何帅从没离苏媛媛这么近过,却又这么远!
听到声音,苏媛媛扭头。
两两目光相碰的瞬间,毫无准备的何帅,被那心如死灰的双眸狠狠刺痛着。
她肚子里的,是一条鲜活的小生命,是他们的宝贝,他当年怎会如此狠心?
张桂华瞥见,不知其意,关心地说了句:“女人拿孩子有什么好看的,别在这儿沾了晦气,听妈的,赶紧回去睡一觉。”
这话说的……
望着苏媛媛那冷淡却美丽的面孔,何帅如鲠在喉。
苏媛媛黯然转身,张桂华拽着苏媛媛单薄的肩头抱怨:
“说多少遍了,女人就是传宗接代的。我给小帅安排下工作不容易,你要是生个赔钱货,小帅要么丢工作生二胎,要么断后,你自己看着办!”
苏媛媛大脑一片空白,提线木偶般随婆婆转身。
男人?
丈夫?
呵呵,终究是噩梦一场,不过好在最后的结局,总能让自己做主。
虽然她深爱这个男人,可何帅之前的态度,已经让她心如寒冬。
“如果下不来手术台,才是最好的安排。”苏媛媛嘴唇惨白,脑海里满满都是如何解脱。
一抹惨笑,浸在她嘴角。
走廊如此之长。
何帅甩开大长腿,拼命地追赶那个纤小的身影,然而苏媛媛却“乖巧”地随着婆婆进去手术室,不留一丝余地、不留一丝念想。
门口,“手术中”的灯亮起。
“媛媛!媛媛!”何帅拼命砸门,整个走廊的人都看着这个“疯子”。
门里传来冷漠的声音:“男家属不得入内!”
“绝不能让媛媛做手术!绝不!”
何帅坚定信念,就算把手术室的门拆下来,他也要阻止这场荒唐的流产。
哐!哐!哐!
何帅再次攥紧拳头疯狂砸门,门上的玻璃都随之震颤,即便手被刺到流血,也丝毫没有察觉。
护士长气势汹汹地探个头出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别妨碍我们工作!对面可就是派出所!”
带着血迹的大手牢牢抓住门框,怕吓到护士,何帅强制自己镇定:“护士姐姐,你是我见过最负责的护士!”
真诚地恭维,换来护士长多看一眼。
“你还有啥事要交代?”护士瞥眼他手上的血迹。
“我媳妇她、不能手术!我要她平平安安生娃!我爱她和娃!”
护士长满眼鄙视,问了句:“苏媛媛?”
何帅使劲点头。
“早想啥来的?!”
看这男人醒悟,护士长觉得自己有必要担得起“负责”二字,铆足劲冲里面喊:
“苏媛媛手术——暂缓!”
手术室里,正在帮苏媛媛换衣服的张桂华一脸不解地起身,给刚赶来的护士长赔笑:“我说大夫,这咋了?我找人了,外科王主任……咋能不做呢?”
“哼,产科的事还轮不到外科插手,要不你找外科做手术去!”
主刀大夫和麻醉师听说后,脱下手套、相视一笑。
拿掉四个月大的胎儿无异于杀人,她们也不愿意做。
护士长用手肘怼开张桂华,帮苏媛媛穿好衣服:“你男人,在外面说爱你,不许你做手术,手都被划破了,全是血。”
苏媛媛的心犹如被三九天的冰雪封住,听到这话也仅仅点头致谢,护士都奇怪,这女孩怎么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等待苏媛媛出来的时间,何帅度日如年,当年两人初相遇时的甜蜜,一幕幕在眼前晃,晃到心里化成泪滴,涌入眼眶。
那时,她爱笑,她可爱,她会持家,会做一手好饭,无论什么时候都那么温柔……
“求求老天,既然让我重生,就一定要阻止这场手术,否则我也不活了!”何帅忐忑到几乎要情绪失控。
“苏媛媛家属,快来接人!”护士长的声音忽然比刚刚温暖许多。
纤弱的身影从手术室出来,秋水一样眸子里透出的依旧是哀伤,何帅顾不上旁人的目光,急忙过去扶这柔弱的女子。
“媛媛……对不起……”何帅真诚地忏悔。
苏媛媛没有回答,只有轻轻地一声叹气。
何帅尝试去揽苏媛媛肩头,却被她低垂眼眸地推开,独自朝外面走去。
何帅追上去,脱下自己的夹克衫,披在苏媛媛肩头。
精致的小脸掩盖在长发下面,何帅清楚感受到其中的苦楚。
那是无处可诉、无法排解的苦;是无可奈何、溺水到麻木的苦。
苏媛媛小小的身子颤栗着,面色苍白,每走一步似乎都耗尽了力气。
年轻的何帅一股子力气,不管苏媛媛愿不愿意,他一下把心爱的人打横抱在臂弯。
一米六五的苏媛媛,竟然如此轻巧,何帅又是一阵心碎。
以前待她实在是刻薄,自己有钱抽烟喝酒,带着女同事逛舞厅,张桂华有钱去打麻将看二人转,偏偏肉都难给她吃两口,怀孕后也从没特别照顾过,难怪她会绝望地投河。
强压下心头的种种情绪,何帅轻伏在苏媛媛耳边,用从未有过的温柔:
“媳妇儿,听我说,以前是我混蛋、我没担当,从现在起,我何帅发誓,余生绝对好好待你,把你捧在手心儿、放在心尖儿,宠你爱你呵护你,你是我此生唯一唯一的宝贝!”
说完,何帅都愣住,原来肉麻的话,才是发自肺腑的话!
刚刚还挣扎的苏媛媛,在何帅温暖的怀中一下就怔住了。
这个什么都听婆婆话的丈夫怎么突然性情大变了?
还说出这么肉麻的情话??
苏媛媛疑惑地望向何帅,看他那满面泪痕,以及手掌中渗出的血迹,冰冻的情绪忽然被打开缺口。
她眉头轻皱,这些日子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大颗大颗地泪珠,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何帅鼻子一酸,强忍住后,更紧地抱住苏媛媛:“媛媛,跟我回家,你打我骂我绝无怨言,只要你愿意继续跟我过。”
苏媛媛何尝不愿意?刚嫁过来时的甜蜜生活还历历在目,如果真的能回到最初……
然而,一眼瞥到张桂华那张气愤的脸,苏媛媛登时又收回目光垂头,轻轻抹去泪水,薄唇轻启,喃喃道:“这么多人呢,你说这话也不害臊,快先把我放下来。”
何帅不肯松手:“答应我啊媳妇。”
见何帅由于抱自己用力,手上的血越渗越多,苏媛媛一下子就心疼起来,忙点头:“嗯。快放我下来。”
何帅破涕而笑:“你是我媳妇,我咋会放你下来?老公抱你回家,老公有的是力气!”
何帅不顾张桂华的絮叨,快步抱着苏媛媛往外走,那种怀抱的温暖,让他心安。
如果这是一场梦,何帅希望能永远停在这条回家的路上,这样他就能一直抱着她、再无第二种可能。
苏媛媛将头埋在何帅怀中,放肆地哭湿他的胸口。
回到家后,张桂华依然不依不饶发脾气。
“哐当——!!”
张桂华甩手就把搪瓷杯子给摔在地上,大喊大叫道:
“哼,吃老娘喝老娘的,连个工作都没有,就想整年躺炕上生孩子等人伺候是不是!我告诉你,这可是城里,只让生一个,别拿农村那套,不好使!”
这个家,其实是张桂华在厂子里一哭二闹得来的公房,一间只有二十多平米的小平房,里屋打个屁,外屋都听地真真亮亮。
苏媛媛被吓地一激灵,白皙纤细的手指,本能地抚摸在小腹上,眼泪又刷地落了下来。
何帅这才想起来,自己那老古董老封建的妈,还没缓过劲儿呢。
跟亲妈硬碰硬是不行,只能用缓兵之计,慢慢给她洗脑。
但是,自己的态度,一定要明确摆正,为的是让这两个女人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妈,您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儿媳妇,过分了啊。”何帅不冷不热地回应,轻轻把苏媛媛放在椅子上,盖上一条毯子。
安顿好苏媛媛,何帅仰起头,眉毛一挑,就像小时候故意气母亲那般:
“农村人怎么了?媛媛嫁到咱家,那就是我亲媳妇!管它什么政策,只要媛媛愿意,我们生一炕闺女!”
“啥??”
一时间,张桂华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还使劲抠了抠,满脸疑惑。
儿子这时候不是该过来哄自己、凶那小扫把星的吗?
苏媛媛也眼神复杂的看向何帅。
这种情况他一向都向着婆婆说话,怎么今天替自己说话了。
她这妈宝男老公,真是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