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苦，臣妾可以不喝吗？”
鼻子发酸，期待那人能说一句“那边不喝了。”
裴恒眉头微蹙，冷然道：
“长子岂能一个青楼之女所生。”
“今日这堕胎药，你不喝也得喝！”
裴恒这话，终究不是我愿听的。
见我久久不曾回应，裴恒耐心耗尽。
不顾阻拦，强行灌我堕胎药。
一碗堕胎药，挣扎间洒落大半。
“来人，再去端一碗！”
裴恒松开我，眼神里带着厌恶。
我愣了片刻，紧紧捂住胸口，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让我难以呼吸。
我看着眼前之人良久，泪水模糊双眼，终究失望地垂下眼帘。
“我喝，只要陛下开心。”
“愿陛下所求终能实现。”
一碗堕胎药，我一饮而尽。
奇怪，苦涩的堕胎药。
竟然不苦，或许心中的苦更胜一筹。
裴恒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失措。
他不喜我此刻的眼神，波澜不惊，似乎再看陌生人。
让他心神慌乱，好像有什么东西失去了。
入夜。
我腹痛难耐，蜷缩一团。
已分不清是心中的痛，还是身体的痛。
深夜冷风袭来，我只觉得整个人像被巨大的石轮反复碾压。
鲜血淋漓，痛苦不堪。
我清晰的感觉到生命的流失，孩子，我的孩子
我绝望无助的哭出声。
“救命，救救我的孩子。”
意识涣散，梦里似乎听到了裴恒的声音。
“狗奴才，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娘娘的？”
“太医，阿离怎么样？”
“回禀陛下，娘娘身体虚弱，又服用堕胎药，亏损严重。”
“只怕.只怕.只怕性命垂危。”
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裴恒怒骂道：
“太医院都是一群废物吗？为什么阿离还不醒？”
“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救不回阿离，你们项上人头不保！”
我心中薄凉一片。
堕胎药不是裴恒亲手喂得吗？
裴恒，你不说我们的孩子是卑贱血统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这么着急？
明明是亲手，亲手将他杀死的。
恍惚间，指尖传来裴恒的温度。
“阿离，我来看你了。”
“阿离，你醒来好不好？”
“阿离，你手为什么这么凉？”
“阿离，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的，我答应你，等你醒来我陪你去静安寺好不好？”
我忘了，裴恒登基前我吵着要去静安寺。
裴恒承诺，登基后带我去，我高兴了很久。
可是裴恒，我不想去了。
一如现在，我不想醒来，不想在爱你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和裴恒相遇相知。
大婚后，我还是王妃。
裴恒舍弃那万人之上的宝座，带我游历江南。
裴恒视我如命，他说：“阿离，此生有你一人足以。”
我和裴恒生了一个女儿，裴恒带着我们母女买糖葫芦。
江南的风景很好，夕阳下，裴恒拥我入怀。
轻声细语：“吾妻阿离，你可知为夫槐树下初见，便心悦与你。”
“夫君，阿离此生有你，是阿离之幸。”
“阿离，我发誓，此生决不负你。”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耳边传来裴恒急切的声音。
“阿离，你醒醒好不好？”
“阿离，你醒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或许裴恒心里曾有过我的位置，或许裴恒心里还爱着我。
可是裴恒，一切太迟了。
似是梦境，似是现实。
我只觉得好累，好像睡一觉。
裴恒的温柔。
裴恒的爱意。
裴恒的柔情。
梦中一切昙花一现。
眼角的泪似是现实的倒影，为何是苦的？
5
待我醒来已是三月后。
宫人都说，皇上日日探望娘娘。
如此恩宠，羡煞旁人。
我莞尔一笑，波澜不惊。
世人只知，君王深恋儿女情温柔乡，不顾江山社稷。
只有我知道，裴恒担心的是药引。
无数奇珍异宝，只为我能恢复身体，取药引，救沈清芷。
“妹妹，你身子可好些？”
沈清芷眼眶微红。
“我的好妹妹，都怪姐姐我，让你受苦了！”
“咳咳咳.咳咳咳.”
裴恒一脸焦急，搀扶沈清芷。
我本就生得眉眼如画，清冷出尘。
此时安坐槐树下，就像被打碎的美玉，凄凉又脆弱。
裴恒抬眸，见到我一愣。
“夫君，你说的很对，不过是一碗堕胎药，对妹妹来说算不了什么。”
“你看，妹妹身子果然硬朗，身体并无大碍。”
沈清芷轻柔如丝，依偎裴恒怀中。
我淡淡望着此情此景。
好奇怪。
我的反应不对，究竟是哪不对，我说不上来。
为何沈清芷喊裴恒夫君，依偎在他怀中，我竟内心毫无波澜。
不对，我应该难过，应该心痛，应该委屈落泪才对。
“妹妹，你烧的是什么？”
我看着火盆里燃烧的火焰，淡淡道。
“天冷，将书房一些没用的字画拿出来，取暖。”
裴恒瞳孔微缩，神色慌乱。
字画后落款，吾妻阿离安。
什么字画，分明是裴恒与我的书信。
那些我很宝贵的书信，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
裴恒不知道，在宫中无数个日夜，我都是靠这些书信活下来的。
只有这些书信，才能让片刻心安。
如同我的裴恒，一直都在，一直都陪着我一般。
现在，我爱不释手，视若珍宝的书信躺在火盆里。
裴恒不悦，怒吼。
“你又在发什么疯？”
“身体无碍，为何不安分守己？”
我望向裴恒，眼神平静，似是打量。
那个在我耳边，歇斯底里的裴恒，真的是眼前人？
我分不清梦和现今，或许只是我梦中的幻想。
不过不重要了，裴恒，都不重要了。
裴恒下意识的想将火中书信救出。
“夫君”
沈清芷神情恍惚，晕倒在地上。
“清芷！”
“来人，快来人，传神医！”
“清芷，清芷！”
裴恒慌张的抱起沈清芷。
“阿离你行为不端，娇纵无理，自即日起禁足。”
“好好反省，没朕的旨意不得出宫。”
裴恒是恼怒我烧了少年时的情书吗？
我望着裴恒消失的身影，出神。
裴恒是没看出来沈清芷故作晕倒吗？
我不明白，裴恒这么聪明，为何还看不出是小伎俩。
想不明白的事，我便不再想了。
裴恒跟沈清芷，佳人般配。
咦？
我这是这么了？
为何我会觉得他们很般配？
好奇怪，我为何毫无感觉。
对裴恒，甚至连怨恨也没有。
6
陛下彻夜守在皇后娘娘床边，不曾假手于人。
陛下寻得北国至宝，只为博皇后一笑。
陛下为解皇后娘娘相思之苦，将沈夫人接入宫中陪伴皇后。
陛下又亲自给皇后娘娘熬药了。
陛下又为皇后娘娘不上早朝了
从前听到这些，我会心痛。
现如今再听这些，内心一片平静。
裴恒跟沈清芷的事情，与我又有何关系？
曾经相爱，举案齐眉的场景。
为他一次次涉险，冒死救下他的场景。
槐树下，裴恒深情款款。
大婚之日，裴恒掀起盖头。
少年时的情愫，随着那些情书，一起消失殆尽。
那些心痛，那些心动瞬间，都与我无关了。
我被禁足在寝宫，自由自在过仅剩的日子。
我从未这般轻松过，仿佛又回到了嫁给裴恒前。
无拘无束，清净自在。
这日沈清芷蛊毒压制不住。
裴恒匆匆来到我面前。
我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裴恒，他拉起我的手，赶往皇后寝宫。
我并未做抵抗，任凭裴恒紧紧握住。
直至裴恒将我带到皇后寝宫。
神医面前摆放锋利的匕首。
我才反应过来，我为何要救沈清芷？
从前是我爱裴恒，为了裴恒所愿？
还是为了恍惚间，裴恒的一句“我们从新开始？”
我没了执念，看向裴恒只觉得如旁人无异。
为什么要挖我的心头肉，很疼的。
我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我不想还要遭受挖心痛苦。
我不愿意，我想要自由。
最后的时间，我想要出宫。
我挣脱裴恒的手，想宫外跑去。
对，我不愿意。
不愿意救沈清芷，也不愿意再看见裴恒。
裴恒愤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离，你究竟要干什么！”
“清芷已经命在旦夕了，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裴恒眉头紧皱，双眼中闪烁着怒火。
或许他是气我反悔，亦或气我第一次违逆他。
从前，我爱裴恒如命。
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乖乖听。
只要他想要的，我都如愿。
大概没见过我忤逆他，亦或沈清芷命在旦夕，我却反悔了，他气急败坏。
裴恒不顾我反抗，将我抓了回来。
命人将我绑起来，亲自动手挖我心头肉。
冰冷的匕首刺入我的心脏，任凭我泪流满面。
不管我如何哀求：
“裴恒，不要挖我心头肉好不好？”
“求求你了，不要挖。”
裴恒抬手替我理好青丝，俯身温柔的抱住我。
眼底的温柔几乎快要化成水：
“阿离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不疼的，坚持一会就好了。”
“等清芷好了，我答应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乖，阿离，不疼的。”
原来那不是我的梦，裴恒真的承诺过。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裴恒的话在我耳边回荡，原来不是梦。
我想哭，却哭不出来。
裴恒，裴恒，裴恒。
锐利的刀尖，一瞬间刺入皮肤。
鲜艳的血液从伤口处快速渗出，仿佛再诉说这难以言喻的悲痛。
我的脸色变得惨白，巨大的疼痛刺痛着我。
我不断挣扎，手脚上被磨出鲜血。
瞬间浸染了绳索，我失去了理智。
我好痛，好痛。
裴恒，我好痛。
眼角的泪落在地上，消失不见。
就如同我对裴恒所有的爱。
我的意识涣散，耳边是裴恒爆怒的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
“救她，一定要救他！”
“救不了她，朕要你们所有人陪葬！”他嘶吼着。
鲜红的血液，让他惶恐不安。
裴恒这么着急，想必是因为沈清芷吧。
是我的心头肉也救不了她吗？
原来裴恒也会这般歇斯揭底，看来真的很爱沈清芷。
恩.我好困。
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我的裴恒，我的少年郎，我来见你了。
“阿离，你醒醒好不好？”
“我还是你的少年郎，我错了，我不该这般对你的。”
裴恒从未这么害怕过，他怕自己错了。
7
只是宫中再传，皇上为救皇后娘娘，下令斩了好几个太医。
皇上跟皇后娘娘真是恩爱。
我侥幸捡回一条命，躺在床榻之上。
只要沈清芷想，这些传闻就会传入我的耳中。
裴恒自此再未踏足我的寝宫。
我因挖心之后，身体彻底垮了。
整日昏睡，梦中裴恒每日守在我床榻旁。
裴恒似从前那般唤我吾妻。
他温暖的手，轻抚我的脸颊。
轻声细语：
“阿离真是个小懒猫，日上三更还不醒。”
咦？
奇怪，为何脸颊上有水？
“吾妻，为夫等你醒来。”
一复一日，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翌日我清醒时，裴恒来了。
大抵是我眼中的平静，让他有些烦躁。
“阿离，你怎么了？”
“臣妾无碍，只是高兴。”
“朕知道此事委屈了你，朕会弥补你。”
“承蒙陛下厚爱，能救皇后，是臣妾的福分。”
“只愿陛下跟皇后娘娘，琴瑟和鸣。”
“沈离！”
裴恒脸色骤变，连语气也变得冰冷。
“你还在怪朕吗？”
“不怪。”
我说的是实话呀。
我不怪裴恒挖我心，不怪裴恒立沈清芷为后。
不怪他赐我堕胎药，毁了这世间我唯一的念想。
我对裴恒毫无感觉，谈何的爱恨呢？
甚至来拿厌恶的感觉都无，裴恒与我而言，什么也不是了。
“阿离，我看你失心疯还没好！”
“待在寝宫养病，朕改日再来看你！”
裴恒拂袖离去，我与他不欢而散。
后来裴恒再也没来过，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我问系统，还有多久才能离开。
系统告知，快了。
我沉迷与梦中，不知今夕何夕。
梦里我独自一人游江南。
归隐山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奇怪，裴恒是谁？
破碎的记忆重新拼凑。
裴恒是我的夫君，我曾经视他如命。
脑海中不断响起：
勿念，勿贪。
尘世一梦，昙花一现。
8
沈清芷在裴恒悉心照料下，日渐恢复。
传闻陛下要给皇后娘娘重设封后大典。
皇宫也热闹起来。
看吧，裴恒这就迫不及待了。
登基时，裴恒怕沈清芷身体撑不住，自是没让她出席。
现如今沈清芷蛊毒已解，裴恒迫不及待昭告天下。
她沈清芷，才是朕的皇后。
听着宫女的窃窃私语，我倒是不理解自己。
为何要豁出性命去爱这样一个男人？
与裴恒的回忆，激不起我内心一丝涟漪。
我躺在床榻上，回忆起与裴恒的点点滴滴。
我发现记忆变得模糊，就像雨落在地上，消失不见，毫无踪迹可循。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与此同时，寝宫传出沉妃薨。
裴恒眼眶微红，跪在我冰冷的身体前，不愿撒手。
“阿离，我真的错了。”
“我求求你，求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阿离，你不是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人吗？”
“为何不做数！为何要骗我！”
“阿离，我来了，你打我骂我都行，求你睁开眼好不好？”
一旁的神医缓缓开口：
“陛下，节哀，娘娘已经仙去。”
“还是让娘娘入土为安吧！”
裴恒面色阴沉的可怕，眸底有错杂的情绪翻涌。
“都是你，庸医！”
“要不是你，我的阿离不会死！”
任凭神医如何哀求。
裴恒握紧拳头，心中怒意升起，冷声道：“斩！”
“陛下，皇后娘娘晕倒了。”
“陛下，去看看皇后娘娘吧。”
宫女跪在门外瑟瑟发抖。
任凭宫女磕得头破血流，裴恒也不曾抬眸。
“滚，都给朕滚！”
我的灵魂漂浮空中，静静望着歇斯底里的裴恒。
似陌生，似熟悉。
好像裴恒曾几何须也因为我这般失控。
想不起来了，脑海中的记忆太模糊了。
哪怕裴恒哭的这般无助，这般脆弱。
我也很平静。
“宿主，作为惩罚，你将保留灵魂状态滞留这个世界七天。”
“七天后，你将返回原来的世界。”
接下来几天，我飘在裴恒身边。
见他疯魔，与我的尸身同床共枕。
在他看来我只是睡着了，终有一天会醒来。
任凭沈清芷如何跪求觐见，裴恒都避而不见。
裴恒整日抱着我，不理朝政。
群臣愤之，纷纷上奏。
状告我是妖妃，要裴恒将我火化。
裴恒一怒之下，连斩数名大臣。
只听他喃喃道：
“我的阿离，怎么可能是妖妃。”
“她是世上最好女子，是吾妻。”
天下人传闻，妖妃现世，昏君当道。
一时之间民声载到。
沈清芷恐暴乱，联合沈家设计。
将我的尸身偷了出来，示众火化，这才平息众怒。
裴恒发疯般冲入邢台。
不顾侍卫阻拦，执意要将我从火海中救出。
沈清芷命令侍卫将裴恒打晕，带回宫中。
裴恒晕倒前，眼眸中透露出我的倒影。
其实这些天在高温下，我早就面目全非了。
也不知道裴恒是怎么做到，日日夜夜抱着我不放。
寝宫的腐臭味熏鼻，他似没闻到一般。
失心疯般躺在我的床榻上。
疯狂吸食床榻上的腐臭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安。
醒来后的裴恒，大发雷霆。
将沈清芷此生禁足寝宫。
9
裴恒找不到我，他哭着赶往刑场。
可我早就被大火吞没，连骨灰都不剩。
似是老天爷也心疼我，一场大雨将我的痕迹全抹除。
裴恒痛彻心扉，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吐出，倒在了大雨中。
我不知裴恒是否后悔了，都与我无关了。
七日过后我灵魂离开了这个世界。
裴恒九死一生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恢复了我的皇后之位。
让沈清芷住进我的寝宫，大批的赏赐搬进我的寝宫。
“阿离，你可还记得这个？”
“这是你嫁给我的第一年，为我秀的。”
沈清芷望着那个香囊，眼眶微红。
“陛下，我不是沈离。”
“我是你的皇后，你的妻子——沈清芷。”
片刻清醒的裴恒，大声呵斥。
“住嘴，朕的皇后是阿离，朕的妻子是阿离。”
裴恒自醒来后就时而清醒，时而失忆。
太医说裴恒悲伤过度。
他不愿相信我的死，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疯癫的裴恒，将沈清芷当做了我。
只因沈清芷眼睛与我有几分相似。
“阿离，你记得这个吗？”
“那年槐树下，你给我的定情信物。你看我还保留着，你当时绯红脸，甚是动人。”
“阿离，还有那年。”
裴恒的眼眸对上沈清芷的双眼。
似乎透过她看到了我的身影。
“那年新年，我们一起去猜谜语，老板送了一个灯笼.”
“你当时还哭着，让我给你赢灯笼回来”
“阿离，你回来好不好？”
“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对你。”
“是我的错，我自以为心中所念是沈清芷，伤害了你。”
“阿离，现在不一样了，我心中所想只有你，你回来好不好？”
裴恒的眼眸骤然暗淡。
“阿离，我后悔了。”
“你能不能回来？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我找不到你了。
吾妻，沈离。
槐树下，少年郎温文尔雅。
少女缓缓走来，眼里的爱意藏不住。
10
一代帝王，稳固江山。
民间流传，恒帝为寻一女子。
沉迷得道成仙，炼丹求以长生。
只为与那女子，再次相见。
后世将恒帝与那女子，写成话本，广为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