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伙，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只见杨悦新蛾眉倒蹙、杏目圆睁，双手紧握着裙摆，手心微微出汗，朝着老翁娇斥道。
“恩师，实在对不起，女儿有些被我惯坏了。”杨晋州一边小心翼翼地赔着礼，一边虎目圆睁看着杨悦新，“悦新，还不过来道歉，他老人家岂是那种胡编乱造之人。”
“凭什么，本小姐就看不惯这等道貌岸然的老家伙，臭蛋的词只有他能作出来，也只能是他作出来。”杨悦新气鼓鼓地说道。
“恩师，实在对不起，悦新她……”杨晋州现在是左右为难，恩师如此年高德劭，断不可能血口喷人，但自己女儿虽说娇蛮了一点，但是倒从来未曾说过谎话，那自己到底是该相信谁呢。
“无事，老朽不会怪她，毕竟女儿家，少不更事、懵懂无知，自是不知人心险恶。”老翁悠悠地说道，“李小友，老朽这可不是在说你啊，你可别放在心上，现在老朽就是想不明白这首鹧鸪天是如何到你手中，不妨为老朽解答一二吧。”
李入戕微微一笑，原来是在这等着呢，果然这陈勋业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啊。
“丛兰欲秀，秋风败之。不知先生想让入戕给你解释什么呢。”李入戕微眯着眼，稳重地说道。
“李公子语气何必如此阴阳怪气，鲁先生自是不会无故陷害你，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一下，某相信杨伯父与表妹是不会怪你的。”陈勋业故作大度地说道。
“哦，原来如此，小公爷，看来本少爷还得多谢你的好意了。”李入戕感激地说道。
“臭小子，无事，男子汉大丈夫，犯点错没什么，本将军不会怪你的。”杨晋州此刻见李入戕如此态度，便以为他承认是抄袭了，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就说嘛，这个世界怎么能有如此少年，文武全才，不外如是，原来一切都是错的。
李入戕没有说话，走到杨悦新面前，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怎么样，你这个小妞相信本少爷吗？”
杨悦新带着哭腔，出声道，“臭蛋，本小姐相信你，那老家伙明明在信口雌黄。”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竟然如此信任这个老家伙，明明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那便足以，也不算辜负了本少爷的一片心意。”李入戕挥挥衣袖，笑着说道。
陈勋业见李入戕往前踏步，以为其想临阵脱逃，叫嚣道，“怎么李公子是想要逃走吗？”
李入戕摇摇头，根本就不理睬他，猪卑狗险之辈而已。
“对啊，李公子，您倒是给我们解释一下，为何与鲁先生早年所作鹧鸪天相同。”高台之下一阵喧嚣，顿时人声鼎沸，读书之人最恨沽名钓誉之辈，便连一众寒门子都不淡定了，刚刚把其当成寒门执牛耳者，若是其真的抄袭前辈之作，那不是当场打脸，遗臭万年嘛。
“二位兄台，入戕兄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一个寒门子挤上前去，朝着老牛和秦老二质问道。
“滚一边去，俺（我）家少爷岂是这等人，你且看好，接下来俺（我）家少爷如何扭转乾坤。”老牛瞪着驴眼，出声怒斥道。
又看了看秦老二，两人相视而笑。
“粗鲁，吾好生问你们，你们竟然如此对吾，简直有辱斯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来这李入戕也只是个盗世欺名之辈。”寒门子鄙弃地说道。
“快滚，信不信俺揍死你。”老牛顿时就忍不住了，撸起袖子便要上去揍人。
幸好秦老二眼疾手快，一个熊抱，将老牛的大腿死死抱住。
“你们简直欺人太甚，吾耻于你们为伍。”寒门子强作硬气地回了一句，然后便灰溜溜地挤了出去，
笑话君子动口不动手，自己岂是那等粗鲁武夫。寒门子一边逃走一边在内心自我安慰，毕竟看看老牛那魁梧庞大的身影，实在很难不惊慌失神。
“算你小子跑得快，老二，你干嘛拦着俺。”老牛扒开秦老二的手臂，愤愤地说道。
“牛爷啊，现在我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少爷，你这样，让别人如何看少爷。”秦老二斟酌着言辞，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他就知道当初应该拦住少爷，否则今日也不会出此等事。
“老二，你说的对，是俺冲动了，希望少爷能想到办法吧。”老牛唉声叹气地说道。
秦老二眼前一亮，也不管衣服是否干净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台。
“老二你……”老牛顺着秦老二的方向看去，只见李入戕面带微笑地走到书案前，胸有成竹，看来少爷是想到办法了。
“小妞，傻站着干嘛，还不过来给本少爷磨墨。”李入戕走到书案前，拿起毛笔，看着已经干涸的笔尖，朝着杨悦新轻柔地说道。
杨悦新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场景之中，内心恼怒娇羞，这臭蛋就知道过来撩拨本小姐，待以后，非得让他瞧瞧本小姐的厉害。
“哦哦，我这就来。”杨悦新微红着脸，掩面跑向李入戕。
陈勋业面含妒火，表妹为何如此听这小畜生的话。
老翁似乎明白陈勋业的心意，伸出满是沟壑的手，放在陈勋业的手上怕了两下，“稍安勿躁，小公爷。”
陈勋业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了，连忙道歉，“是小子急躁了，不过这李公子如此动作，是何用意。”
“垂死挣扎罢了，年轻人还是不死心啊。”老翁感叹道。
杨晋州低眉顺眼地端着茶，如今还得看这臭小子的造化了，希望恩师搞错了，本将军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臭蛋，你到底想要干嘛。”杨悦新一边洗水磨墨，一边轻声说道，声若细丝。
“小妞，本少爷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了你，本少爷不仅要打生打死，还得被人泼脏水，你说此事毕后，你该如何报答本少爷。”李入戕打趣道。
杨悦新脸蛋通红，仿若漫天红霞，又似刚熟的苹果，青涩又不失韵味，嗫嚅道，“那本小姐唯有以身相许啦，才能报答公子的恩情啊。”
“小妞，你刚才在说什么。”李入戕拿起毛笔，蘸了蘸杨悦新怀中的水墨，疑惑地望着杨悦新。
“本小姐……本小姐是在问，臭蛋你是否真的有把握，我感觉那个老家伙儿很不好惹，连我父亲都如此尊敬他。”杨悦新担心地问道。
“小妞，放宽心好了，本少爷竟然答应过你，不让你嫁给那个陈勋业，那肯定言出必行，山人自有妙计，你且看好了。”李入戕朝着杨悦新笑着说道，转身铺开纸张，大手一挥，提笔如有神助。
杨悦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聚精会神地盯着李入戕的脸，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内心小兔乱撞，这臭蛋认真的样子好像还不错，本小姐快要窒息了怎么办。
“走吧，小公爷，晋州，跟老朽去看一下，这位李小友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老翁见李入戕伏在书案奋笔疾书，笑着说道。
“是，鲁先生。”陈勋业殷勤地将老翁搀扶起来，恭敬地说道。
杨晋州实在是不想面对这种场面，一个是自己最爱的女儿，一个是曾为其授业解惑的恩师，他根本就难以抉择。
“晋州，晋州，你怎么了。”老翁看着站在一边发呆的杨晋州，出声问道。
“无事，恩师，我刚才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杨晋州连忙放下茶杯解释道。
“现在什么事情能比你女儿的终身大事重要，老朽可看不得一个大家闺秀委屈自己，嫁给一个沽名钓誉之辈。”老翁出声呵斥道。
杨晋州讪讪地摸摸头，他是很想替李入戕辩解，但是又无从下嘴。
“还不赶紧跟上。”老翁训斥了一句。
“是，是，恩师。”杨晋州只得放下茶杯，跟上去扶着老翁的肩膀，现在也只能祈祷这小子能再创奇迹了。
三人走到书案面前，只见李入戕刚刚提笔写下“江城子”三字。
“李公子，你到底想干些什么，大家还需你给个解释，你躲在这是什么意思。”陈勋业故作大声地说道。
老翁则没有出声，细细思虑，江城子这个词牌名倒是少见的很，自从晚唐昙花一现之后，便很少有人在用，皆为单调，无甚意思，这小子的用意，真是捉摸不透啊。
高台之下更加喧嚣异常。
“什么中秋文魁，吾看其不过一个盗名欺世之辈。”
“江郎才尽啊，李兄宛若昙花一现，瞬息即逝，实在可惜，可惜。”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入戕竟如此逃避，实则不是大丈夫所为。”
“李入戕不过只是一个武夫，如何担得起此等文名。”
“只可惜《水调歌头》与《苏幕遮·怀旧》已成往事。”
“……”
李入戕置若罔闻，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小公爷，这是本少爷给你第一个解释，你且看好。”
只见李入戕笔下生花，未过片刻，停笔挥毫。
杨晋州怔怔地看向书案，“开平十年八月十九夜记。”看来这小子是想即兴发挥啊，还真是狂傲不羁，就这一点，本将军就认可你小子是个男人。
陈勋业怪叫一声，“李公子，鲁先生在此，你竟然也敢班门弄斧，难道还不嫌丢人吗？”
老翁连忙安抚，“小公爷，看看也好，老朽也想知道李小友所作何词。”
高台之下议论纷纷，李入戕竟然以这种方式来解释，难道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若是真的能写出一首绝世之词，那倒也能还自己一个清白。”富家公子摇着云扇说道。
“正如小公爷所说，鲁先生在此，他竟然还敢自作聪明，也不怕贻笑大方。”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亦有人出声应和道，“这李入戕还真把自己当作曹子建了，七步成诗，真是狂妄自大。”
“李入戕此举，乃是困兽之斗，真是可悲可叹。”
“……”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杨晋州情不自禁大声地念了出来，眼角竟然涌出一丝酸意。
不知为何，他竟然又想到了琼胭。杨晋州仰天长啸三两声，琼胭，你我本为恩爱夫妻，奈何，你撒手永诀，时间倏忽，转瞬十年，不知你在天上是否安好。
想到这里，杨晋州不禁看向李入戕，金相玉质，庞眉皓发，如此年轻之人如何能写出此等哀伤悼亡之词，真是匪夷所思，又发觉其相貌竟如此熟悉，仿若故人，只是难以记起，实令人苦恼。
高台之下，一年老书生，悠悠站起，老泪纵横，痴痴地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他想到了恩爱多年的妻子，战乱之中，死于非命，如今尸骨无存，未曾想到竟然已经十年了，他如今还是一事无成，实是辜负亡妻之望。
“若是再敢有人出声诋毁李魁首文名，吾必以命搏之。”年老书生怒斥道，他早就看不惯在座这些人的风言风语，只是怒气未满，此词一出，鬼蜮之辈，何人再敢乱嚼口舌。
更待片刻，宴席之中，应和者甚多。
“李入戕，不，李魁首竟然真的做出来了，真是可怕至极。”
“入戕兄果然不愧是寒门执牛耳者。”
“曹子建又如何，李兄如何比不得。”
“话说你们发现了没，这首江城子竟是双调。”
“那便有些可怕了，文炳雕龙，李兄怕堪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老词作新调，李兄真乃天人之资。”
“即使是这样，他也解释不了其抄袭前辈词作。”
众人鄙夷地看着他，“如此超然文采，何必拾人牙慧，自讨没趣。”
“我也只是说说，你们何必这样看着我……”出声之人脸色难看地说道。
高台之上，老翁点点头，称赞道，“这首江城子的确是一首绝世好词，旧词新调，李小友果然是位青年才俊，文采非凡。”声音停顿了一下，“不过这并不能解释老朽少年之作为何会出现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