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等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河间王先开了口。
“水门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阿凉还是趁此机会,问问庄校尉中意府里的哪个丫头,先把这媒给做了,让庄校尉今晚有家可回。”
河间王吩咐完蒋水凉,又对庄校尉说,
“大概是吹了风,我有些头痛,就先行回府了。庄校尉喜欢谁?就直接和蒋女史说,她都能做主。”
说完,河间王竟直接下了车,骑马回王府了。
车里只留蒋水凉和庄校尉,大眼瞪小眼。
蒋水凉也不知道河间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怎么从信都城防直接跳跃到做媒这事上了呢?
可庄校尉还在这里,她也不能追下车去问,便只好依着河间王的指示,笑眯眯的问向庄校尉:
“不知庄校尉喜欢上了府里的哪位姑娘?”
庄校尉觉得这河间王府果然与众不同,从王爷到下人说话都是如此直接,与他见过那些张口要故弄玄虚的文官完全不一样。
庄校尉喜欢直接,可此时蒋水凉直接却让他有些为难,因为他还没来得及问微风的名字。
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就是昨夜宴席中随侍王爷左右,身材高挑牙齿有些突出的那位姑娘。”
庄校尉说完还把门牙从嘴里伸出来,给蒋水凉模仿了一下微风的龅牙。
因为庄校尉已经做好了要与微风共度余生的打算,所以微风的这点小缺陷,在他眼中反倒成了可爱之处。昨晚他回去后,微风呲着牙教训宋月的风姿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今日跟蒋水凉说话时,竟不自觉的学了出来。
别说,学的还惟妙惟肖的。
可正是这份惟妙惟肖,触到了蒋水凉的雷点。
蒋水凉本就觉得,庄校尉这种善于钻营的势利小人绝非良配。
在不知道庄校尉想要娶谁的时候,他身上的军事才华,还是能掩盖住他马屁精的本体。可一旦得知庄校尉中意微风,蒋水凉的心里就有些微妙。再看到庄校尉嬉皮笑脸的模仿微风的缺陷,蒋水凉的火气腾得一下子,就冒起了三丈高。
护犊之心大胜的蒋水凉强压火气,口吻不善的问道:
“庄校尉一表人才,怎么就看上微风那个丑丫头了?”
蒋水凉这话问得庄校尉一愣。蒋水凉这话直接的有些难听。
他感受到了蒋水凉话中那股来者不善的味道,本想说些奉承话混过去,但转念一想,河间王府既然流行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他不如也把内心话只说出来,说不定能起到奇效。
“想来蒋女史也清楚,我向府内的侍女提亲,是想通过这层关系,投效到王爷麾下。”庄校尉说道:“初始时我觉得娶谁都一样,可当我见到微风姑娘时就不这么想了。”
“哦?”庄校尉的这份直接,反而让蒋水凉有些哑然。
“在微风姑娘面前,其他女子都成千篇一律、了然无味的了。”
庄校尉虽把蒋水凉也画进千篇一律、索然无味的阵营中,但蒋水凉不仅没生气,反而语气和缓地开起微风的玩笑来:
“其他女子是美的千篇一律,微风是丑的与众不同。”
“蒋女史这话说的不对。微风与众不同之处并非他的外貌,而是她这个人本身。”庄校尉说道,
“此处没有外人,我也不怕与蒋女史说两句实话。王府内的姬妾虽然美得各有千秋,可她们只是一群装饰精美的笼中鸟。而微风就像是边城最常见的白杨树,看着平平无奇,日后也不一定会长成什么参天巨树,但她永远都会在那里,为我遮风挡雨让我安心依靠。”
庄校尉这番朴实无华的剖白,正说到了蒋水凉的心坎里。
“没想到庄校尉这样的一个英武的男子,也会有依靠女子的想法。”
“让嬷嬷见笑了。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成婚娶妻讲究的是个实在。”庄校尉说道,
“我一眼就看出,微风姑娘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人。我若是运气好,博得一份好前途,微风姑娘能帮我交际应酬;我若是运气不好,伤了残了,她也能照顾好我和孩子。”
“庄校尉不要说这些吓人的话。庄校尉虽是军人,可太平盛世,哪里就会伤了残了的?”
“蒋女史久居王府,自能永享太平。可我驻守边城,却有不一样的感觉。”
“庄校尉是觉得,我们和漠北之间的太平,不会长久了吗?”
“蒋女史也有这种感觉?”
“我不过是个生活在河间王府内院的妇人,哪里懂得这些。只是从王爷那儿听了几句闲话罢了。”
此时,蒋水凉对庄校尉真有些另眼相看了。
来南夏这么长时间,她所遇到的男子,包括河间王在内,无论嘴里怎么说,心底里大多是轻视女性的。庄校尉对微风的评价,虽然着眼点都是他自身利益。可在这份稍显自私的想法中,微风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存在的。
在现代社会,庄校尉说出这种话是不讲男德的表现。
在南夏,庄校尉这种想法同样是有悖于传统。因为他竟然在心底把女人当作可依靠的对象。
庄校尉的这种想法,让蒋水凉愿意提点他几句,让他投靠河间王之路走得更顺畅一点。
从小接受的教育,让蒋水凉懂得,一个盖世英雄就算本事再大,也无法改天换地。能创造历史,改变世界的,只有千千万万的普通人。
庄校尉就是这普通人中的先驱者。只有庄校尉得势了,他对女性不同的看法,才能借着他的权势传播出去。
或许,这起不到改变社会的作用,但还是可以让一两位女子得到不同的人生。
庄校尉看的出来蒋水凉态度的转变,他并不知道蒋水凉内心那些关于女性权益的打算,而是觉得蒋水凉被自己的坦率所打动,所以他决定继续坦率下去。
“既然王爷也有此担忧,下官一定竭尽所能,为王爷整饬信都城防。”庄校尉话锋一转,
“只是,我很快就要回边城去了。虽说走之前,我能为王爷做好城防计划,可城防一事千头万绪,不是说做了计划就行的。王爷虽不打算做什么大改变,可那些小工程也得有人盯着才能做到完美。”
“看来庄校尉不太想留在边军了。”
既然蒋水凉把话挑明了,庄校尉这边也不藏着掖着。
庄校尉从几个角度阐述了他想离开边军的理由:
“虽然世人都说入了边军,就相当于半只脚踏上了封侯拜相之路,可近十年别说都尉,就连长史、司马,都是勋贵子弟才能坐得上。”
“我这个校尉看似风光,其实并没有什么升迁的余地。我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熬到四十岁才能凭借资历再进一步。四十岁对于文官来说正是好年华,可四十岁的武官只配被打发到一个有职无权的清水衙门去养老。”
“我在边军中,人缘虽好,可理念却与其他军官们并不相和。就算我娶了微风姑娘,依傍着河间王府这棵大树,也只是办起事来能得些方便。”
“边军中的大部分将官认为南夏国力远胜于漠北,所以漠北人绝不敢挑起事端,主动与我们为敌。我们只需通过蚕食,一点一点把焚玉山从漠北人手中夺过来,就能永享太平。”
“可我觉得,我们的富强并不会让漠北人忌惮,反而会引来漠北人的垂涎。现在风调雨顺还好说,一旦我们和漠北同时遭遇大灾,漠北皇室为了稳固局面,定然要挑起战事。”
“除了国事,我还有家事上的考虑。我父母年纪大了,家里的兄弟却又都不成才,就连弟媳也是软弱无能之辈。为人子女,为人兄长,我还是希望能在家中多照顾他们一些。”
庄校尉说的清楚,蒋水凉听得明白。但她还是打算在政治军事方面继续装傻。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庄校尉所言的国事,我虽听不懂,但还是会如数转述给王爷听的。”蒋水凉说道,
“虽然不知道王爷能否应允庄校尉所求,但微风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可不舍得她常年与丈夫分居,独自一人挑起全家重担。在我看来,如果庄校尉能留在信都县,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有蒋女史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王爷面前,我虽能替庄校尉美言几句,可结果只掌握在王爷和庄校尉自己手中。”
“蒋女史愿意为庄某说两句好话,下官已是感激不尽了。”
“庄校尉若对我心怀感激,不如帮我一个忙。”
“请蒋女史吩咐。”
“我知道庄校尉是城防方面的高手,不知除了对外防御外,庄校尉对于城内安保是否有研究?”
“当然有。想要打胜仗,不仅要拒外敌,还要防内奸,所以城内安保也是边军的必修功课。”庄校尉说道,
“边军的那一套城内安保措施,连漠北的奸细都抓得到,更别说是些小毛贼了。”
“还请庄校尉详细给我讲讲。”
庄校尉虽然认为,蒋水凉向他打听城内安保,只是为了抓些小偷小摸地痞无赖,改善信都县内的治安环境。可为了显摆自己的本事,他还是照着抓奸细那套给蒋水凉讲了起来。
庄校尉讲得细致,蒋水凉听得明白。
如此学习了一番后,蒋水凉大有收获。虽然她不能把边城对付奸细那套照搬过来,但有几处细节还是颇具参考价值的。
比如,建立完善的更夫系统。
在为百姓提供更加方便准确的报时同时,还能与夜间巡逻的卫兵相互呼应,大幅减少夜间巡逻盲区。
还比如,沿着街市修建鼓楼,形成鼓楼网。空中观察与地面巡逻相结合,让心怀不轨的贼人无所遁逃的同时,还能兼顾防洪。
再比如,除了户籍方面的登记,还要对城区内空置房屋进行定期检查。
等等等等。
蒋水凉觉得这些办法都非常好。但每一项实施,都需要县衙的配合。
可这信都县令,却不是个好相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