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水凉从噩梦中醒来时,已经记不清自己晕倒过几次了。
她把指尖探进头发里,轻轻地触碰着刚结痂的伤口,电击般的疼痛让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三天前,夜跑时,迎面而来的刺眼灯光,让她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锦绣堆叠的床上。
还没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零散混乱的记忆碎片,就伴随着剧烈的头痛一起灌入脑中。
大脑习惯性的,把那些记忆残片依次排好,组成一个个画面,在蒋水凉脑中循环播放。
每个画面都如同一把大锤,把她砸得眼冒金星,昏了一次又一次。
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三天,蒋水凉才算弄清了现实。
她穿越了。
穿越到一个名为南夏的架空王朝。
即使蒋水凉成年之后的历史知识全靠看电视,可面对着一无所知的架空朝代,蒋水凉心中涌起的那股两眼一抹黑的悲凉,还是让她情难自已连翻白眼。
魂穿。
穿到南夏河间王府内院掌事嬷嬷的身上。
虽然这个嬷嬷跟她同名又同龄,可命运却差得太多了
北京蒋水凉,家境优渥,父母是老师和医生,处处受人尊敬;南夏蒋水凉,家境贫寒,父母皆是路边小贩,时时遭人欺辱。
北京蒋水凉996三年,已是资深社畜,薪水自赚自花;南夏蒋水凉,是河间王府内院女眷中的二号人物,手握内院大权,赚了钱拼命贴补娘家。
北京蒋水凉还没谈过恋爱,南夏蒋水凉却已守寡近10年。
真是可怜。
可当蒋水凉再从脑子的缝隙中扫出一点记忆之后,竟然发现,这个看似可怜的南夏蒋水凉,竟是河间王府内最缺德存在。
狐假虎威、欺软怕硬、陷害忠良,只要你能想到用以形容恶奴的贬义词,都可以用在南夏蒋水凉身上。
蒋水凉平日的主要工作,就是管理河间王那一院子的姬妾。
而蒋水凉平日的爱好,恰恰是变着法虐待这些姬妾。
河间王的姬妾,都住在临月院中。
对于临月院,河间王实施的是全军事化管理,没有夜夜红烛,没有温言软语,有的只是早睡早起和经史子集。
一院子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日复一日的做着高三考生的日常。
临月院,名义上是姬妾们的住所,实际上是姬妾们的监牢。
牢头就是蒋水凉。
蒋水凉就如同日晷一般的存在,每日天不亮就出现在临月院,直到戌时才会离开。在这期间,她会变着法给众姬妾找事儿做,让众姬妾半刻都不得安宁,即使起了宅斗的心思,也没有宅斗的力气。
对此,一些心无大志的姬妾,觉得虽不得宠幸但也锦衣玉食,便低头认命了;而那些怀着嫁入王府成就一番丰功伟业的姬妾,却势要推翻蒋水凉这块得宠之上的绊脚石。
结果可想而知。
文斗,蒋水凉出身市井,荤的素的就没她不敢说的;武斗,蒋水凉自幼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动起手来府里的小厮都要甘拜下风;智斗,借刀杀人、上房抽梯、将计就计这种小把戏,入府十年的蒋水凉不知道玩过多少次了。
胆敢反抗她的姬妾,都被她磋磨掉一层皮。
就算侥幸闹到了河间王面前,也不过换来几个语气助词。
河间王如默许一般的态度,让蒋水凉更是嚣张,久而久之,临月院里的女人在她面前乖得如鹌鹑一般。
恩格斯说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蒋水凉对众姬妾的残暴统治,终于遭遇了反抗。
挑头反抗的,是刚入府不久的李姬。
李姬出身边城,自幼放马牧羊,生得人高马大艳丽非常。本想着进了王府,要大展拳脚,好好宅斗一番。哪知,除进府那日给河间王行了个礼后,竟再也没见过河间王。
见不到河间王不说,李姬还被告知没有王爷传召,不得离开临月院一步,更不要违逆蒋水凉的教导。
初来乍到的李姬,并不信蒋水凉这个邪。
她几次想绕过蒋水凉溜去花园,跟河间王来个偶遇。但每次都还没等她走到院门,就被蒋水凉抓个正着。之后被关在柴房挨饿不说,还要听蒋水凉那些不阴不阳的话。
与蒋水凉积怨已久的众姬妾,觉得李姬外貌出挑,又是个杠头,巴不得她能与蒋水凉能同归于尽。有几个姬妾,借着同乡同岁等由头,三天两头往李姬屋里钻,拼了命的给她拱火。
众姬妾平日里给蒋水凉上的眼药,终于在三天前起了疗效。
三天前,蒋水凉在对众姬妾进行言语虐待时,憋了一肚子火的李姬终于按捺不住,甩了个咸菜坛子到蒋水凉头上。
蒋水凉砸得头破血流,立扑于地。
众婆子见状,七手八脚的把蒋水凉抬回房,又喊来她公公宋宜仲给她看伤。
罪魁祸首李姬,当然是被立刻拿下关进柴房,等河间王回府再行处置。
还没等河间王回来,磁悬浮就和绿皮车并了轨,北京蒋水凉和南夏蒋水凉合为了一个人。
别人穿越,都是用一个全新的灵魂,去开启一个不可预知的人生。
她穿越,却要用一副残缺不全的记忆,去开启一个树敌无数的人生。
想着与临月院的恩怨,蒋水凉就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疼得龇牙咧嘴的想着,南夏蒋水凉,不,是自己,到底图个什么?要一门心思的去迫害河间王的姬妾!
她努力回忆,回忆,回忆到头都要爆炸了,只恍惚记得有个女人,常在她耳边念叨:
“看好那些女人。王爷大婚之前,绝不能让她接近王爷。”
“不要心慈手软,她们不过是外人孝敬王爷的礼物,与府里的花瓶碗碟没有区别。”
听完这些话,蒋水凉便把管理自动升级成了虐待。
但这不符合基本法啊!
对了,虽然不符合基本法,但符合言情小说十大定律之——男女主角之间必有恶奴挡路。
难道自己就是那个恶奴?
这下可完了。
按照小言的一贯套路,河间王前脚回府,后脚就会有人去进谗言。得知自己受伤后,河间王肯定会对不服管教的李姬产生兴趣,进而打算亲手折断李姬的傲骨。
柴房相见,一见钟情,火花四溅。
李姬从此走上了人生巅峰,与河间王相爱相虐缠缠绵绵。
而她,蒋水凉的下场,多半是当着河间王的面,被李姬揭露真面目,从而被河间王所唾弃,一顿胖揍后,再被一撸到底,贬去洗马桶,最后在众奴仆的欺凌中,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不过也有可能,还没等李姬说话,她就先跪地痛哭,诅咒发誓一切都是误会,保证以后痛改前非。见此,河间王会念着多年的主仆之情放过她。可她不会放过自己,蛰伏一段后,就会继续作恶。最后结果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并顺路促进了男女主角的感情升温。
蒋水凉被自己的幻想,吓得打了个冷颤。
然后她发现了一件怪事。
在她的脑海中,与河间王有关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她完全不记得与河间王有关的任何事情,就好像这个人从未在她的人生中存在一样。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清脆声音从门口传来:
“蒋大娘,好消息,王爷回来了!”
大,大娘?
三天前要是有人敢这么叫蒋水凉,非得被她用炮轰死。可现今,她只能微笑着转身。
来人是这三天来一直照顾她的骤雨。
刚醒来时,她眼睛还有些模糊,听着床边的少女自称是河间王的贴身侍婢骤雨,还以为河间王是个高尔基爱好者呢。结果,第二天眼睛好了,在亮处一看,骤雨一脸麻子。
合着这个名字是由“雨打沙滩万点坑”这里来的!
骤雨这个姑娘,虽说一脸麻子,但身材五官还是不错,外加声音清脆动耳,开口就带一丝甜,让蒋水凉很是受用。
骤雨挚爱凑热闹,但又从不会因凑热闹耽误了正事。围观了河间王回府,就立刻跑回来给蒋水凉报信。
“王爷刚下马,看门的徐婆子就借着递毛巾的机会,告了临月院那些祸水一状。接着洗马的小六,也凑过去添柴加火。”骤雨的声音里都透着愉悦,
“蒋大娘你是没看到,王爷听说你受了重伤,脸都气青了。当时就喊了隋侍卫去拿李姬,又叫宋太医去问话呢!”
“这……。”蒋水凉既震惊于府内群众竟一致针对临月院,又无奈于河间王回来的不是时候,“王爷回来的好快啊!”
“咱王爷离府从不超过三天。”骤雨顺口答了一句,“蒋大娘,我扶您起来,给你梳洗一下吧。估计要不了多久,王爷就招你过去,给你出气了。”
一时间还有些摸不到头脑的蒋水凉,只能随着骤雨摆弄。
洗了脸,梳了头,还抽空喝了半盏水。一切收拾停当了,河间王派来接她的人正到门口。
蒋水凉在骤雨的搀扶下,第一次走出了躺了三天的屋子。
屋外,阳光明媚的刺眼。
坐在软轿上,看着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这个本只存在于记忆中的河间王府,在蒋水凉的眼前,一点点的生动鲜活起来。
此刻,蒋水凉才算摆脱之前那种无力的梦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