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砸在刀背上，碎成水雾；骇人的闪电映在刀刃上，反着寒光。
蒋水凉与宋月看着钢刀瑟瑟发抖，但顺着刀锋，看到刀的主人后，两人便又都挺直了腰板。
刀的主人是隋侍卫。
只是隋波出现在这里，证明河间王也在。准确的说，河间王应该就在屋内。
好在雨声嘈杂，外面的这点小动静，应该传不到屋内去。
就在蒋水凉思绪乱飞的时候，隋波也认出了两人。
雨太大，把蒋水凉与宋月浇的披头散发，两人的穿着又与之前大有不同，所以隋波最开始只把两人当做是误入猎场的农家妇人。
“原来是蒋嬷嬷和宋小姐。”隋波收起了刀。
“多年不见，隋侍卫没怎么变。”蒋水凉客气道。
“蒋嬷嬷更胜当年。”隋波迅速升级了一下吹捧力度，并热情邀请蒋水凉进屋躲雨，“蒋嬷嬷和宋小姐进屋躲躲雨吧。”
“不用了。”蒋水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隋波的邀请，“这雨来的急，停的也快，我们在屋檐下躲一会儿就好了。”
隋波明白蒋水凉的顾虑，也不强求。
宋月虽然也明白蒋水凉的鼓励，但她却十分想进屋里去。
雨大，风也大，站在屋檐下，除了头之外，其他的地方还是要被大雨冲刷。
她心向往之，身却被蒋水凉的魔掌按在了屋檐下。
宋月心有不甘的想闹出点动静来，引起屋内人的注意。
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木屋的门却打开了。
一个小内侍探出头来，对隋波说：“王爷让隋侍卫把人请进屋去。”
小内侍这话说的非常有艺术，他没有直接叫蒋水凉和宋月进去，而是让隋波把人请进去，那意思就是不论蒋水凉和宋月愿不愿意，隋波都要想办法把人请进去。
“蒋嬷嬷，请吧。”隋波知道进不进去的关键，在与蒋水凉，而不在于宋月。
宋月身子都转过去了，可蒋水凉就是稳如泰山动也不动。宋月心里急，但也知道这件事上若是跟蒋水凉对着干，蒋水凉一定跟她翻脸。
宋月人不敢动，但却一直给隋波暗递眼神，催促隋波快些采取暴力手段，把她和蒋水凉推进屋里去。
可宋月眼睛都要挤抽筋了，隋波依旧是束手站在一旁，耐心的跟蒋水凉寒暄：“蒋嬷嬷，进去吧。我们就算不是熟人，也是故人，还请嬷嬷不要为难我了。”
“我早已离开王府，隋侍卫应该换个称呼了。”之前还无所谓的蒋水凉这时候竟然挑剔上了隋波的用词。
“蒋姑娘这又是何苦呢？”隋波的态度虽还恭敬，但言语却不那么客气了，
“蒋姑娘也知道，见与不见是王爷说了算。既然最终总要进去，现在有何苦为难自己呢？”
“我乐意。”虽然隋波说的不假，胳膊拧不过大腿，但蒋水凉就是不想动，“隋侍卫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我认识的蒋姑娘是个相机而动，不会吃眼前亏的人。”隋波继续劝道，“再耽搁下去，王爷就要不高兴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蒋水凉觉得河间王就算再不念旧情，也不会直接打她一顿板子。
“蒋姑娘有三年没跟王爷见过面了吧？”隋侍卫这话听起来像是暗示，也像是威胁。
虽然河间王有可能不念旧情，但蒋水凉还是决定装傻到底：“是吧。不过王爷六十大寿的时候，我一定亲自去给王爷祝寿。”
这次还没等隋波说话，站在门口的小内侍先急了：“蒋姑娘，就算你现在不是府里人，但你还是河间国人，国君想见你，你有什么可推脱的呢？惹得王爷不悦，你蒋家的生意，还想再做下去吗？不用王爷开口，咱家去弓高县令那里说句话，也够你吃一壶了。”
“呵，几年不见，你胆子大了嘛！”蒋水凉呛道。
“不是我胆子大了，是我有这个本事。”小内侍得意的说道，“不仅我有，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有。”
“你……”蒋水凉竟然一时语塞。
“蒋嬷嬷有什么可气的呀？你们蒋家的生意能做起来，不也是靠着王府吗？否则凭你一个女人，那些乡绅权贵，早就把你咬碎吞了。”小内侍乘胜追击，
“嬷嬷背靠着王府得了这么多好处，现在不过是让你去给旧主问个安，就在这儿推三阻四的，这是拿乔给谁看呢？”
蒋水凉被小内侍说的全然下不来台。
小内侍见自己大获全胜，便给蒋水凉递了个台阶：“蒋嬷嬷放心进去，里面都是王府的旧人，懂规矩，不会有什么陌生人冲撞到嬷嬷的。”
小内侍这话说完，宋月和隋波才明白，蒋水凉抵死不肯进去，原来是怕河间王妃也在。
早知道这样，隋波第一句话就该把事情说明白。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蒋水凉也只能就坡下驴，轻抬玉足，横着眼睛，挪进了小屋内。
虽然蒋水凉在门外拿足了乔，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可当她进门，瞧了一眼河间王后，立刻变成了一只呆滞的母鸡。
这分呆滞并非来自于排山倒海的爱意与思念，而是因为恐惧。
虽然河间王只是坐在那里，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可仍旧能让蒋水凉从心底里发颤。
隋波说的没错，蒋水凉与河间王三年未见了。蒋水凉已经不认识眼前的这个河间王了。
三年间，河间王的外貌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只是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彻底的拥有了一个上位者本来的模样。
蒋水凉不知道这三年间，河间王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只时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陌生的可怕，可怕的陌生。蒋水凉甚至相信，河间王现在可以毫无犹豫的赏她一顿板子。
虽然心里发惧，但蒋水凉还是根据肌肉记忆给河间王行了全礼。
看着半蹲半跪着的蒋水凉，河间王好似是在惩罚她一样，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并没有叫她起身。
不知过了多久，蒋水凉的腿已经酸麻的快失去了知觉了，河间王终于开了口。
“你们都出去吧。我跟蒋……蒋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河间王金口一开，满满一屋子人，在蒋水凉揉着腿站起来的这会儿功夫，走得一干二净。
包括宋月。
宋月没这么自觉，她是被小内侍们硬拖出去的。但出门之前，隋波好心的给她拿了件蓑衣。
人虽然都退出去了，但河间王却没有继续说话。
河间王不开口，蒋水凉也不说话。
面对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河间王，蒋水凉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她觉得，河间王的改变是从骨子里发生的。之前的河间王虽然也有脾气，也有自己不喜欢的人，也有内心的黑暗面，但那都是常人的情绪。可现在的河间王，那上位者独有温和大度的外壳内，是在血海里浸泡过的筋骨，在刀锋里淬炼的心脏。
最终，河间王那与她有关的年少飞扬，还是因为她的退场，彻底的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高在上喜怒莫测的君王。
就在蒋水凉身上的衣服被体温腾的半干的时候，河间王才终于说出了开场白：“这些年，你还好吧？”
“多谢王爷关怀。我过得挺好的。”虽常有心酸，但蒋水凉觉得总体来说，自己过得算是不错。
“看你好像瘦了一些。”其实河间王也不确定蒋水凉与之前比，到底有什么变化。
“前一段时间生了场小病，每天吃几碗汤药，耽误了吃饭。”蒋水凉实话实说。
“现在好了吗？”
蒋水凉觉得河间王问的这简直是废话，不好能出来玩吗？
“已经痊愈了。所以才会趁着天气好，出来郊游。不想遇到了大雨。”蒋水凉说这话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雨竟然已经停了，
“虽然已经痊愈，但今日淋了雨，回去难免要惹一场伤风。我们今天是带着孩子一起来的，刚才又是雷又是雨的，孩子离开娘难免害怕。王也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和宋月就先告退，哄着孩子早些回家。”
蒋水凉为自己准备了双重的借口，每个都合情合理。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河间王也不好在强留了。
反正两人除了这些空泛的客套，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话好讲。
蒋水凉的直觉告诉她，河间王心底里的话，应该与她的一样，满是怨与怪。
在她疏离守礼的外壳下，不甘的尖叫，已是震耳欲聋。
可她忽略了，自己的这些借口，对三年前的河间王或许有用，而眼前的这个河间王只是平静的吩咐隋波，派人陪宋月去找孩子，并将她们一行人安全护送回家去。
“王爷，我也跟着一起回去吧。”蒋水凉并没有放弃，她再次强调自己身体上的不适，“我身子还有些虚，若是不快些回家换套干衣服，吃些药，怕是又要惹一场病。”
“是我考虑不周了。”河间王好似才发现蒋水凉全身湿透一样。
可让蒋水凉没想到的是，河间王并没有放她走，而是叫隋波拿了一套干衣服进来给蒋水凉。
“这是我备用的衣服，你先换上吧。”这一刻，河间王的温柔一如昨日。
可蒋水凉拿着衣服却不敢换。
她并非觉得自己穿河间王的衣服是什么僭越，而是河间王一点要出去的意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