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王的计划很简单。
就是把蒋水凉所担忧的问题提前引爆。让整个信都县的百姓都看到,活人祭祀的后果。
在此之间,河间王会把活人祭祀的问题栽赃到翟清林身上。
这件事情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难度并不小。
要怎么操作,河间王脑内只有个大体的轮廓,具体的细节还欠奉。他自幼读圣贤书,虽然看过不少争斗,但轮到他搞阴谋的时候,却还是力不从心。
但这次又不能再找蒋水凉商量。
虽然他觉得蒋水凉鬼点子多,但蒋水凉这人底线也高,他这次想做的事情,大概会触碰到蒋水凉的底线。
他害怕蒋水凉生气,但这是一个扳倒翟清林的好机会,错过了,不知还要等多久。
他已经停药了,夏天时就会有最终的答案。如果病没有复发,他十有八九,还是要回一趟京城。他不想自己人在京城,心里却还要担心大本营的事情。
所以,在那之前,信都县的县令,必须换成自己人。
顶替翟清林的人选已经找好了,何刺史那里也打过招呼。万事俱备,就差翟清林滚蛋了。
于是,河间王有些含糊的对蒋水凉说:
“就像阿凉说的那样,我要让信都县人意识到活人祭祀的危害。让翟清林成为逼迫活人祭祀的恶人。”
“翟清林也是这么想的吧?”被河间王这么一提示,蒋水凉有些明白翟清林的用意。
“应当是的。但我不能和他一样,先害死几个无辜的人再发难。”
“那可就难了。虽然这不是人话,但先害死几个人,再去把黑锅甩到王爷头上,确实是可行的。因为人性如此,刀不戳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疼的。只有让人感受到切肤之痛,才能同仇敌忾。”蒋水凉说道,
“王爷要是想着,只靠说服教育,来让百姓明白活人祭祀的危害,怕是有些困难。虽说怎么也能有十分之一的人信王爷的话,但敢出声应和王爷的,怕是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要怎么样操作,还得容我慢慢想一想。”
“怕是有些来不及。旧水门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再有三天,就要开工建新的了。”
“或许,我可以想办法,把这场祭祀,从开工拖延到完工。”其实河间王根本不知道祭祀的时间,是在新水门开工时,还是在完工时。
但与蒋水凉的这番短暂谈话,让他脑内的计划越来越成型。
回到石榴堂后,他招来田学生,吩咐了几句。
当天晚上,白老爹就在酒桌上,把祭祀的事情同修建水门的民夫们说了。
对于白老爹的话,民夫们自是无不赞同。
很快,活人祭祀的事情,从民夫的嘴里,传入了新都城的百姓家。大部分人自然是觉得郭为佳罪有应得,但也有个别的人,觉得郭为佳虽罪无可赦,但不至于落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神魂俱灭这件事,是河间王让微风和骤雨传出去的。
白老爹只知道要祭祀,但并没有相应的理论支持。河间王连夜查找了相关的书籍,补全了这一部分的空白。搞出了一套完整的活人祭祀守则。
在这个守则中,河间王写明,活人与死人的区别,就在于魂魄。所以活人祭祀,主要的祭品是魂魄。
祭祀的活人,在魂魄被控制水猴子的邪神分食后,自然是神魂俱灭,永不超生了。
“永不超生”这四个字,真是戳中了信都县百姓的痛点。
三天后,水门正式开工的时候,祭祀典礼也随之开场。
祭祀这想法,虽是白老爹想出来的,但他在听完永不超生的流言后,又开始觉得这事太损阴德。为了不影响自己的赌运,他在祭祀前一天晚上,临阵退缩了。
早已得到河间王吩咐的田学生,在一番推却后,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田学生刚出白老爹的门,就被白小姐给拦住了。
白小姐一改往日的矜持,说了句“跟我走”后,就抓着田学生的胳膊,把田学生拽出家门,沿着街一路走到了南城墙附近的一处树林里。
月色朦胧,树影摇晃,田学生有些胆怯。
他怕白小姐要对他行不轨之事。
别看田学生嘴上功夫了得,可为人还是很保守的。之前虽然为了达到目的,对白小姐说了无数的甜言蜜语,但话可以随便说,手却是绝不能乱摸的。
他一个小童男,对上白小姐这个二婚妇女,偶尔也会没底气的。
田学生看着低着头不知道在犹豫着什么的白小姐,一动都不敢乱动。生怕白小姐“狂性大发”,伸手将他抱住。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力拒不能的情况下,万一做出了错事,让白小姐在婚前就有了身孕,那他可没脸见人了。
田学生是身子发僵,白小姐则是口舌发僵。
她与田学生虽然订了婚,也住在一个院子里,但之前那次失败的婚姻,让她丧失了与男性交流的勇气。
可有些话,即使害怕,她也必须说出来。
如果不说,她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我有话要对你说。”白小姐鼓起勇气说道,“非常重要。”
原来是有话要说,田学生放下心来,人也不僵了,脑子也活泛起来。
“白小姐请说。”田学生下意识的正了正衣襟。
白小姐抬起头来,瞪着眼睛,握紧拳头,用力吸气,全身上下的力气都不知道往哪里使好的样子。
田学生怕白小姐激动得过了头,再昏过去,也鼓起勇气伸出手,安抚似的拍了下白小姐的小臂外侧。
这一拍,让白小姐积攒了一天的勇气,找到了出口。
“你们不能拿活人祭祀。”
“什么?”田学生有点不相信这是白小姐说出的话。
“明天,你不能听爹爹的,把那个女囚犯淹死。”紧张之下,白小姐说得颠三倒四的。
“可那个女囚手上有五六条人命,是罪大恶极之徒。除了杀人,她还虐待继女,一个小小的孩子,遍体鳞伤,要不是能卖些钱,就被打死了。”田学生觉得是白小姐不知道郭为佳的罪行,才会产生这种想法,于是耐心解释了一番。
“我知道她这辈子罪无可恕。可她下辈子如果能积德行善呢?而且水猴子本就是邪物,用人命去祭祀邪物,岂不是让它们更加嚣张。”白小姐越说口条越顺溜。
“这是白老爹定下的。县里人也都知道了,我没法更改。”田学生说道。
“爹爹……爹爹老了,又断了手,所以对自己没信心了。水门的图纸都是我画的,我有信心,只要我们把水门建起来,别说是水猴子,就算是漠北人打来都不怕。”
白小姐不愧是白老爹的得意传人。她心思虽简单,猜不透这水门修建的真正意义,但却能从水门的规格上,来断定用途。
田学生看着白小姐,心里又喜又忧。喜得是白小姐的善良与聪慧,忧得是他与河间王的计划。
虽然河间王向他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可民意从来不可控。一场水猴子的闹剧,都能演变成活人祭祀。那充满阴谋的活人祭祀,最后又将怎么收场呢?
田学生无力的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好,可祭祀的事情,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我知道你聪明。你能不能想想办法。”白小姐觉得田书生能想出办法来,不仅是因为他聪明,还觉得他在河间王面前能说得上话。
田书生不想白小姐着急,又觉得既然河间王计划周密,那他提前透露一点无关紧要的事情给白小姐并不打紧。如果白小姐能承他的情,或许他可以说服白小姐,与他一起执行后面的计划。
于是他往白小姐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我倒是还真有个办法,能保住郭女囚的魂魄。”
“什么办法?”白小姐高兴地问。
“失礼了。”说完,田学生把嘴贴在白小姐耳朵上,将河间王要如何让郭为佳免于活祭的计划,移花接木到自己身上,讲了出来,“小姐觉得这办法怎么样?”
“虽然有些冒险,但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如此了。”白小姐折服于田学生的机智,“只是,这事情咱们俩人是做不成的呀!”
“我这几天一直往工地跑,也结识几个民夫。这些民夫都淳朴善良,我若是言明利弊,好好恳求一下,他们一定会愿意帮忙的。”执行的事情,河间王早就安排好了府里的侍卫来做,田学生还是如之前一样,只需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众人就好。
“这是再好不过的了。我不会让这几位义士平白冒险的。等王爷的赏钱下来,我会找父亲要一些,赠与这些义士的。”
“小姐大义。”看白小姐毫不怀疑,田学生又将河间王后续的计划,改头换面说成是自己的担忧,求白小姐能帮他渡过难关:“还请小姐帮忙。”
“如果能彻底断绝了活人祭祀的事情,我是愿意的。但真的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水门要一直修到夏天才能完工,这期间会不会发生什么波折,小姐也无法预料。如果发生了阻滞,定会有人把这归咎到祭祀上。所以我们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好。但这事又要找谁来帮手呢?”
“这种大事,能帮我们的只有河间王。明日过后,我会先观察一下王爷的态度,然后找机会跟他说。”
“王爷会帮我们吗?”
“王爷最心善了。只要我把事情说明白,王爷一定会帮我们的。王爷同意后说不定会召见小姐一起商量对策呢。到时候你可不要害怕。”
“我要是怕的失了礼数,你可一定要提醒我。”白小姐如负重释的笑着说道。
田学生觉得白小姐笑得怪美的,也跟着笑了。
两个笑得开心的人,还不知道,他们这个突发奇想,让河间王吃了一场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