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清林站在冷风中,冷眼瞧着田学生,冷哼了一声。
如果可能,他现在就想把田学生扔到冰冷的河水中去喂鱼。
可既然田学生问了,他就必须给出个答案,因为这也是信都百姓想问的。
翟清林虽然一心想要以活人祭祀败坏河间王的名声,但他也只时打算在郭为佳被祭后,上书朝廷状告河间王滥用私刑。
翟清林尽管名声在外,但他对河间王的恨意,远胜于对百姓的关怀,对于活人祭祀的危害,他并没有往深处去想。
加之他身为男人中的强者,对于弱女子的困境,别说感同身受了,就连听到都觉得污了自己的耳朵。因此他根本不能像蒋水凉那样,听到一个开头,就预想到了活人祭祀最终会危及全城女子的安全。
所以翟清林并未察觉河间王的谋划,被田学生这么一问,便上套了。
“既然郭氏说,河神喜欢内心纯善才华出众的女子,那就照着河神所好,准备祭品吧。”翟清林说道。
翟清林没想到,自己这句敷衍之词,在半个月后酿成了祸事。
在水门开工祭祀失败后的半个月中,信都县里发生了许多怪事。
虽然都只是一些,东家的狗不吃饭,西家的鸡不下蛋之类的鸡毛蒜皮之事,可信都县人却不自觉的把这种日常的不顺,归结到祭祀失败上。
于是,在县衙与河间王府皆没有挑头的情况下,信都县里一小撮百姓,主要是男百姓,自发形成了一个叫河神会的组织,开始搜集信都县内复合条件的女子名单了。
在河间王府暗地里推波助澜之下,河神会很快就把名单整理出来。
别说,平日里看着满县皆是无知妇孺,可仔细这么一查,竟发现认字的女子有上百个。再把范围缩小到能写会算,也还剩了三十多个。
正当这河神会打算再想办法,缩小范围时,他们聚会商议事情的酒馆,却被几十个悍勇的妇人,团团围住。
原来,河间王早就派了人潜伏进河神会中。这个潜伏者,除了献计献策,提供资料外,还将河神会的动向如实汇报给河间王。河间王再通过微风和骤雨,把河神会的行动传入市井中。
刚开始的时候,担惊受怕的还只是年轻的女子。等到第一次摸排结束后,上了名单的那一百来个姑娘家里就炸窝了。
没结婚的,父母要先吵一家,随后家里的兄弟姐妹也都要参合进去。结了婚的,娘家和婆家也要闹起矛盾来,家里的叔伯妯娌小姑子,也跟着日夜难安。
在南夏这种社会中,身为女子能读书识字,那家里肯定是点钱的。一个家庭要兴旺发达,只靠当家的男人是不够的,主内的女人,定然也是有些手腕,见过世面的。
这样的母亲,定然是不会任人宰割自己的女儿。
一番串联后,有十几个母亲站了出来,她们约好时间,或是带着家里强壮的女仆,或是请了泼辣的亲戚,将河神会的那十几个骨干围在了酒馆中。
河神会的人见妇人们来势汹汹,本想在交涉的时候晓以大义大义退敌,可妇人们根本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妇人们叫开了门后,便一拥而入,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
打砸完之后还放出话来,谁敢打他们女儿主意,就要谁全家的命来换。
这一番大闹,除了将河神会的骨干打成了骨折,妇人们也多有挂彩的。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所有人都被“请”进了县衙。
大堂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房顶都要被掀开了。
妇人们之所以能坐下来讲理,主要是因为周边全是衙差,不好再动手了。可她们的嘴,比她们的拳头还厉害。特别是被请来的几位泼辣的妇人,那真是妇女界的翘楚。
这几个妇人生来就性子厉害,成长的过程中,先跟家里的姐妹练习,再与街坊邻居们过招,从小便练就了一身豪横。待嫁人后,各自生了三五个孩子,被半个城的妇人围观过哺乳过程后,就更放得开了。吵起来,什么话都敢说,什么泼都敢撒。
这几个妇人成为各自街区的无冕之王后,为了排解没有对手的寂寞,闲来无事只能接受手下败将的八卦供奉,天长日久便对城内的大小八卦了如指掌。
河神会的男人们,既然在活人祭祀上这么热心,那平日里也定然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他们这些小小的不安分,皆被妇人们翻出来,用那尖酸刻薄之语做钉子挂在公堂之上,让围观的群众大饱耳福。
看着公堂内外的热闹,翟清林身心俱疲。
这些妇人打人毁物,按律是要判刑的。可他要是一次性判罚这么多妇人,日后郡守那里就没法交代了。但要是不做出处罚,公堂之上就交代不过去,毕竟河神会的人还在门板上躺着呢。
更让翟清林头疼的,还是祭祀人选的事情。
翟清林本打算通过关系,从外郡借个女死囚来了结此事,但经河神会这么一闹,再用死囚明显是不行了。可不用死囚,难道要用良家女子?
若在平时,看那些妇人的架势,翟清林就知道,这条路也是行不通的。
但人总有失控的时候。
此时的翟清林就已经在失控的边缘反复试探了。
这桩难断的案子,本就让他心烦意乱,那些妇人又是不依不饶,不停提出过分的要求不说,他稍有迟疑就连着他一起骂。
特别是其中一位姓姜的妇人,专挑他不爱听的说。到最后甚至把他的隐私在公堂上嚷了出来,把他与县衙里一个做饭的仆妇的私情,随随便便的就公之于众了。
翟清林哪里受过这种侮辱。
他当即让衙差按住了姜妇人,狠狠的打了三板子。
对皮糙肉厚的姜妇人来说,三板子根本不叫事儿。虽然疼出了眼泪,但她还是能扯着嗓子含着泪,把翟清林与仆妇在厨房里颠鸾倒凤的事情给爆了出来。
这下子,别说围观的群众,就连河神会的人,都被这桩桃色新闻所吸引,一时忘了身上的伤痛。
听着人群中的窃笑,翟清林只想夺路而逃。
可他一旦逃了,这辈子就别想再在人前抬起头来了。
他忍住所有的羞耻,让衙役又打了姜妇人五板子。这才让姜妇人闭上了嘴。
虽说这八板子打得姜妇人是皮开肉绽,但她疼在身上,却甜在心里。因为河间王应承她,一板子一两黄金。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再挨两板子也是禁得住的。
姜妇人的这顿胡闹,彻底击碎了翟清林的理智。
于是,在姜妇人的惨叫中,田学生又登场了。
田学生是来作保人的。
这些妇人在动手之前,有的同丈夫打了招呼,得到了丈夫的支持;有的是怕家人不同意,偷着过来,打算来个先斩后奏。
可没想到,事情并没有如她们预料那样发展,河神会的态度激怒了她们,群情激愤之下,她们出手太重,把事情闹到了公堂之上。
妇人们觉得法不责众,并不害怕。
可他们的家人却慌了神。
人一旦惊慌失措起来,就容易被人蛊惑。
姜妇人的丈夫,另一个收了河间王府好处的人,趁机鼓动大伙,去找河间王求救。
说实话,这还是信都县人第一次有组织的去找河间王帮忙。在此之前,他们总认为河间王是个孩子,一个正常的大人,是不会向孩子求助的。
河间王并没有出面见他们,只是派了个小内侍出来问话。
小内侍问完话,进去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田学生出来了。
与田学生一起出来的,还有两个大箱子,箱子里装满了绸缎。
田学生告诉大家,河间王不便干涉县衙的审判,但还是愿意为那些妇人作保。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抬着箱子,大摇大摆的往县衙走。这一路上又引来无数的围观。
田学生到了公堂后,先是抬出了那两大箱子绸缎,又援引了一番法律条文,逼着翟清林当堂释放所有妇人。
在气头上的翟清林自然是认为,这些妇人与河间王串通一气。
既然妇人们站在河间王那边,那翟清林自然要站在河神会一方。
他摔了惊堂木,放弃了息事宁人的打算,再将这些妇人一一问罪的同时,他准了河神会的提议。
新的祭品,就从那三十个能写会算的女子中出。
一时间,公堂上哭声震天。
看着妇人们悲痛欲绝的表情,翟清林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可话已出口,田学生根本不给他收回的机会。
一番唇枪舌战后,田学生把妇人们带出了公堂。
翟县令要用良家女子活人祭祀的事情,也被带出了公堂。
大获全胜的河神会,在医馆排队正骨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心却遭雷劈,实在是憋屈。为了出这口气,他们将这三十个准祭品的名字昭告全县,将信都县又拖入了恐惧的深渊。
因为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是一个活生生的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