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十个年轻女子,身高不同,长相不同样,性格不同,家境不同。
唯一相同的,是她们都是由懵懂无知的婴儿,长成活泼可爱的幼儿,变成如花似玉的少女,一点点长大成人。
在这期间,无数人把她们抱在怀里,牵在手中,听过她们的欢笑,见过她们的笑颜。
于是,在祭品的事情定下来后,半个信都县的人都睡不着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不是一场普通的祭祀。被活祭的女子,是要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
想起自己记忆中那个软糯可人的小女孩,就要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大伙的心跟油煎着似的。
人们在面对痛苦时,会有不同的反应。
一部分人会沉溺在痛苦中无法自拔,一部分人会去寻找痛苦的根源。找到后,有一部分人会想办法解决,而另一部分人选择恨。
三十个姑娘的亲朋有好友各显神通,在短短的几日内,把能走的关系都走了,能求的人都求了个遍。
县衙的门槛都被踏低了一寸。县衙里每个人都拿钱拿到手软。
翟清林的桌子上的求情信,堆得比山都高。
所有人都希望翟清林能尽快给出答案,确定这祭品到底是谁。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翟清林却给不出答案。
随着钱越花越多,百姓的怨言也越来越多。
除了河神会中的顽固分子,信都县人都在抱怨,好好地修个水门,为什么非要祭祀活人才行。
水猴子已经被河间王府的侍卫诛杀了,修缮水门的钱也由河间王来拿了,大伙好好等着水门修好就成了,之前那么多年,从来没搞过什么活人祭祀,县里也一直风调雨顺的。
抱怨的多了,新都县百姓就开始思考,到底谁才是这活人祭祀的罪魁祸首。
河神会?
河神会虽然上蹿下跳的,非得逼死个姑娘才罢休。但让他们产生这种想法的,才是这祸事的根源。
是谁说的要良家女子活祭?
是翟清林。
活祭这件事是怎么轮到良家女子身上的呢?
是翟清林不变是非,听风就是雨,把县里的死囚拿来祭祀,惹怒了河神。
原本河神吃猪牛羊吃的挺顺口的,突然给他塞了一个污秽不堪的死囚,河神他老人家当然不高兴了。
如此一番逻辑自洽的牢骚后,信都县百姓,认定了这活人祭祀的祸根,在他们一直尊敬的县令身上。
虽然这其中少不了河间王的推波助澜,但这桩桩件件的事,都是翟清林自己做下的,没人逼他。河间王相信,若是蒋水凉坐在翟清林的位置,就算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绝不会同意活人祭祀的事情。
百姓的怨言,翟清林也有所耳闻。
看着一封封求情信,翟清林也犯愁了。他知道活人祭祀不对,但说出去的话,如果收回来,他在河间县内就再无威信可言了。
他已经想明白了,从修水门,到开工祭祀,全都是河间王做的局。河间王把他逼到这两难的境地,就是要逼他食言,贬损他在百姓面前的威信,让他从此抬不起头来,任河间王踩踏。
不行,他得自救。
陷入牛角尖的翟清林,想出的补救办法,并不是要停止活人祭祀,而是要选一个不会激起民愤的祭祀对象。
翟清林把那三十个姑娘筛了一遍又一遍,希望能找出点毛病了,能证明这姑娘活该被祭祀。可这三十个姑娘偏都是白璧无瑕,就算去找曾与他们有过节的人,得到的也是赞美之词。
也是,到了这个关节,谁还能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说将死之人的坏话。
翟清林折腾了一通,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而加深了信都县百姓的恐惧。
大家都看出来,翟清林这么刨根问底的调查,就是在选人。
有在名单中的姑娘,因为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为了保住自己的魂魄,竟然寻了短见。虽及时被家人发现,救了回来,但还是在县内引发了舆论风暴。
风暴中,有人觉得看清了风向,第二次敲响了河间王府的大门。
这次出面的是蒋水凉。
水门开工那天,蒋水凉跟河间王一起,躲在城墙的箭楼里,围观了全场。看着郭为佳成功脱险,蒋水凉的心放了下来。之后的这段时间,她把活人祭祀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一心送姬妾们出嫁。
直到今日河间王让她代表王府去处理百姓的求助,她才知道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么大。
蒋水凉听完来人的叙述后,二话没说,把王府里的嬷嬷都叫了过来。让他们收拾行李,去那三十个姑娘的家里,盯紧那些姑娘,绝不能让她们训了短见。
经过临月院的历练,府里嬷嬷们盯人可是一绝。有她们在,那三十个姑娘的寻死之路算是被堵住了。
姑娘们的父母亲眷了,对河间王府自是千恩万谢。
就在蒋水凉分派嬷嬷的时候,翟清林也想到了解决办法。
与其在这三十个动不得的姑娘中来回纠结,他不如去找第三十一姑娘。一个复合条件,好拿捏的姑娘。
翟清林没有派手下的衙差去做这件事,而是把河神会的人叫了过来。一番密谈后,河神会发动全部的力量,在两天之内,为翟清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白小姐。
白小姐是个好姑娘,老实孝顺,不仅能写会算,还能画图。
白小姐是个外乡人,父亲是个断了手的老赌徒而已。活人祭祀的事情,还是白老爹开的头,由他的女儿来做祭品,再合适不过。
最好白老爹因为舍不得女儿,带着全家连夜潜逃,水门的施工彻底搁置。这样一来河间王的盘算全都会落空。
翟清林选定了白小姐,却不能公开的指名要白小姐来做祭品。
否则他一旦白老爹狠下心来,舍了女儿完成祭祀,他就要成为罔顾人命的刽子手了。
翟清林让河神会出头,以上巳节将至为由,提出新的名单,再闹一场,县衙顺势出面,让名单上的姑娘抽签。
翟清林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受尽折磨的诸位姑娘,再也不想活在高悬的利剑下,都表示愿意早日抽签,求个痛快。
只有白老爹发现白小姐在名单之上后,立刻罢了工,去河间王府哭。
河间王早就跟白小姐打了招呼,心里有底,所以对于白老爹的哭闹,他都是用钱敷衍这。
拿到钱的白老爹,去赌场里玩几把,忘却了女儿命悬一线的烦恼。等到钱输光了,又想起女儿来了,再去河间王府哭。
就这么反反复复的,直到抽签当日,白老爹也没能把白小姐从名单上移除。
抽签的仪式当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三十一个一模一样的蜡丸,被装入匣子中,由名单上的姑娘亲手选择。
看似公平公正公开,却无作弊可能的抽签,其实全在翟清林的控制之中。
因为每个蜡丸中,都是一张白纸。
这蜡丸做的十分坚硬,必须由身强力壮的衙役用刀切开,把纸条从蜡丸中取出来。
这一切一取的过程就是偷龙转凤的机会。
其他姑娘的白纸不动,只把白小姐的白纸换成了带有“祭”字的纸条。
白小姐中签,让其他三十个姑娘皆是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没松到底,她们内心的恐惧又在白老爹的哭嚎中被唤醒了。
这三十个读过书,明事理的姑娘,在今日来之前,都各自做好了中签的准备。
她们有的身藏利刃,打算中签后,就与翟清林同归于尽;有的写好了檄文,要当场与翟清林辩论个高低。
众口铄金之下,她们都认定翟清林是这场活人祭的主谋。
逃出生天的快乐催生了她们勇气,她们手拉着手,把白姑娘围在中间,大声呵斥这要带走白姑娘的衙差,怒骂翟清林是祸国殃民的奸臣,高声引经据典阐明活人祭祀的危害。
姑娘们虽团结一致,但她们的反抗并没有持续多久。
用不着衙差出手,她们的家人就冲上前去,将她们抱走。
虽然最终白小姐还是被县衙的人带走了,但姑娘们高亢的声音,还是在围观的百姓们耳中回响。
“躲过了这次,下次又将如何?”
“这次祭祀的是白家女儿,下次祭祀的又是谁家子女?”
“如果河神也要人性命,他与水猴子又有何区别?”
“这信都县到底是谁家天下?南夏从以仁孝立国,从未有过活人祭祀的先例。凭什么翟县令就敢一手遮天,以活人祭祀?”
……
姑娘们的呼喊,句句泣血,直锥人心。
很快,这些疑问便顺着大街小巷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就连年过九十耳背眼花的老太太,都叫孙辈来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这些话,让潜藏在信都县百信心中的怨怅生了根。
从正月十五起,所有人的担惊受怕,即将要找到出口。
感受这县里的暗潮涌动,河间王非常得意。
他只是用了小小的手段,为那些差点成为祭品的姑娘捉刀写了几句话,就让翟清林落入众矢之的。
只带上巳节的祭祀结束,翟清林就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想着翟清林的夹着尾巴滚出河间国的那一幕,河间王觉得内心的喜悦简直要溢出来了。他必须把这快乐和蒋水凉提前分享一下。
可当他迫不及待的找到蒋水凉时,迎接他的竟是一个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