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苍狼山,天策军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慕云昭一身素色劲装,未着甲胄,正俯身于一张巨大的地图前,指尖划过京都与黑河之间的路径,神色平静无波。
帐外传来一阵刻意放重的马蹄声,以及甲胄碰撞的铿锵之音,打破了军营惯常的肃静。
吴元,面色凝重:“统帅大人,四殿下又来了,这次……带着圣旨!”
慕云昭直起身,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等待已久的靴子终于落地。
她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袖口,淡淡道:“该来的总会来!让将士们约束部众,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
“可是,四殿下他明显是……”
“我知道。”慕云昭打断他,眸光清冷,“正因为知道,才更不能给他任何借口。”
“去准备吧,按我们之前议定的,撤往青云山脚预设营地。”
吴元咬了咬牙,抱拳领命而去。
慕云昭深吸一口气,走出帅帐。
帐外,火把的光芒将四皇子凌傲那张因权势欲望而略显刻薄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身后是黑压压的禁军卫队,盔明甲亮,与周围沉默伫立、风尘仆仆的天策军将士形成了鲜明对比。
凌傲手中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绸缎,那是景帝的圣旨,在火光下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慕云昭接旨!”
凌傲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拔高的尖锐,目光居高临下,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与审视。
慕云昭缓缓跪下,她身后的天策军将领与亲兵们也齐刷刷跪倒一片,动作整齐划一,沉默中自有一股凛然之气。
凌傲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旨意念毕,场中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凌傲收起圣旨,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慕小姐,哦不,现在该叫你慕统领了?旨意已明,你是现在交接,还是需要本宫‘请’你离开?”
他特意加重了“请”字,目光扫过慕云昭身后那些按捺着怒气的天策军将领,期待着有人按捺不住,跳出来抗命,哪怕只是流露出一点不满,他就能顺势将“藐视圣旨、意图不轨”的帽子扣下来。
然而,慕云昭只是平静地抬起头,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四殿下奉旨行事,云昭岂敢不从。”
“天策军即刻开拔,移驻青云山。”
她的爽快与配合,完全出乎凌傲的预料。
他准备好的后续发难,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反而让他胸口一阵憋闷。
他盯着慕云昭,试图从她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愤怒、不甘或者恐惧,但他失败了。
那里面只有平静,一种洞悉了一切、并且早已做好万全准备的平静。
这种平静激怒了凌傲。
他冷哼一声:“你倒是识时务!不过,本宫提醒你,青云山可不是什么安逸之地,若是有什么闪失,或者麾下兵马闹出什么乱子……哼,到时候,可别怪本宫军法无情!”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找茬了。
慕云昭身后的将领们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有人已经握紧了拳骨。
慕云昭却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机锋,只是微微颔首:“不劳四殿下费心,天策军自有军规。倒是四殿下,”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让凌傲心头莫名一跳:
“你今日如此嚣张跋扈,等来日六殿下回来,希望你能抵挡的住他的怒火!”
这句话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凌傲的心底。
“你!”凌傲勃然作色,手指几乎要指到慕云昭鼻尖上。
慕云昭却已经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她不再看凌傲,转身面向自己的部下,声音清越而坚定:“天策军,听令!拔营,出发!”
没有喧哗,没有骚动,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
数千天策军将士如同精密的器械,沉默而迅速地行动起来,拆帐、整队、装载物资,一切井然有序,效率高得令人心惊。
他们沉默地穿过禁军让开的通道,向着青云山的方向开进,那沉默里蕴含的力量,比任何呐喊都更让人感到压抑。
凌傲看着这一幕,看着慕云昭那纤细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队伍的前列,胸口那股邪火越烧越旺。
他夺下了军营,却感觉自己像个小丑,被对方轻而易举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慕、云、昭!”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待到天策军的最后一列队伍也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道中,凌傲立刻厉声下令:
“快!立刻给本宫接管黑河工坊!封锁所有通道,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将里面的匠人,全部给本宫‘请’回来!”
他特意强调了“请”字,脸上露出一丝狰狞。
天策刀、复合弓、还有那让寻常石炭脱胎换骨的蜂窝煤!
这些才是凌风麾下天策军战力强悍、财源广进的根基!
他麾下的心腹将领立刻领命,带着一队精锐禁军,快马加鞭直扑城外的黑河工坊。
凌傲留在空荡荡的天策军军营里,焦躁地踱步,想象着掌握那些机密后的美好前景,暂时压下了被慕云昭反将一军的恼怒。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渐深。
派去黑河工坊的心腹终于回来了,脸色却比锅底还黑,脚步踉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凌傲面前。
“殿……殿下!工坊……工坊空了!”
凌傲猛地转身,瞳孔骤缩:“空了?什么意思?人都到哪里去了?!”
“属下赶到时,工坊大门敞开,里面……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工具、器物都在,炉火甚至还有余温,但……但所有匠人,连同他们的家眷,全都消失了!属下带人搜遍了工坊内外,连个人影都没找到!仿佛……仿佛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去,提前一步,人间蒸发了!”
“不可能!”凌傲咆哮起来,一把揪住心腹的衣领:“那是工坊!那么多匠人,还有家眷!慕云昭怎么可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把这么多人悄无声息地转移走?!难道他们会飞天遁地不成?!”
心腹吓得面如土色,颤声道:“属下……属下不知!”
“慕!云!昭!!”
凌傲的怒吼声几乎掀翻了军营的顶棚。
“她居然敢!她居然敢把人都带走!她这是逼本宫!逼本宫大开杀戒吗?!”
凌傲状若疯魔,抽出佩剑,对着旁边的营帐支柱疯狂劈砍,木屑纷飞。
周围的禁军士兵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劝阻。
空荡荡的军营里,只剩下四皇子无能狂怒的咆哮声在夜风中回荡。而远方的青云山,在黑暗中沉默矗立,山脚下,新的营盘正在悄然建立,灯火星星点点,仿佛无数双冷静的眼睛,正注视着京都的方向。
慕云昭站在青云山新设的瞭望台上,远远地,似乎能听到那隐约传来的、气急败坏的声响。
她神色依旧平静,只是轻轻拢了拢被山风吹乱的发丝。
“殿下!”她低声自语,望向北方漆黑的天际,“云昭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