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辉泰扯着皇帝的衣袖不肯松手，皇帝用力扯不过，干脆便赌气道：“那你让朕怎么办？你们一个个都不遵守臣子本分，僭越犯上，图谋不轨，是看朕还没让你们给逼死是吗？”
韦辉泰气得胡子都要竖起来了，睁着猩红的眼眸，赫然道：“臣哪里会有这个意思，臣不过只是……”
皇帝当即抢白道：“你若没有这个意思，为何要上前来拉扯朕？你内心还有一丝对朕的恭敬之心吗？难不成你也想学那乱臣贼子，弑君篡位？！”
韦辉泰是武行出身，凭借战功封的军候，本就于文辞上不甚通达，被皇帝一阵抢白嘲讽，竟然憋得满脸通红。
“皇上说这番话，无非是想让臣以死明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今日便血溅重华宫又如何？！”
说罢，竟然左右寻找擎天承重柱。
目光定住大殿正中央的一根后，便咬牙死命往上冲去。
身影决绝，快如疾风，完全不像是个已经四十多岁的人。
身旁的文武大臣们急忙七手八脚的拉扯劝阻，韦辉泰见前面有人拦路，挣脱不开，便又重新找了另一根柱子要撞，又被拦了下来。
已经有了孙子的人，竟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不已。
围观之人，除皇上依旧神情冷漠之外，余者无不义愤动容。
人群中有位新晋庶吉士钱谦，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因是本朝唯一一位连中三元的青年才子，去岁殿试上被皇上钦点为头名学士，人称状元公。
他从人群中出列，神情冷漠淡然，直视天子双目，先是躬身一礼，才昂然开口：
“自古以来，文臣死谏，武臣死战，是为国家幸事。关内侯驰骋疆场，为国尽忠半生，今日却为劝谏皇上几要血溅当场，是为君不仁秩序颠倒，皇上当下罪己诏，给关内侯乃至天下臣民一个交待！”
钱谦模样清秀，衣衫单薄，任是谁一看，便会不约而同的想到“书生文弱”四个字。
他出身贫寒，耕读考学，十分不易。
自去岁高中之后，才入仕途，除了金榜题名那几天成为京城名人外，便很快沉寂在浩瀚宦海之中。
此番要不是他不顾忌讳，站出来为关内侯仗义执言，这里的多半臣工几乎连他的面貌也要忘记了。
皇上看了他半响，像是才认出来他是谁，忽然勃然道：“你！你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庶吉士，竟然也敢对朕出言不逊？
朕钦点你为头名状元，成为天子门生，你不思感恩，公然指责朕。像你这般不敬君上，不尊师长的狂徒，也敢自诩为读书人？
朕这就革除你的功名，滚回家继续种地去吧！”
钱谦脸颊通红，但依旧寸步不让，仍然直视皇帝。
“臣领罪，但皇上不下罪己诏，臣绝不自离朝堂！”
皇帝气结，大呼左右来人，“给朕杀了这乱臣贼子！”
有大臣好心去拉钱谦衣袖，让他给皇帝服个软，好歹保全了这条性命，日后再慢慢规劝。
他却神色不改，一身浩然正气，昂然道：“为人臣者，为劝谏君王而死，千古流芳，气得其所，快斩快斩！”
皇帝被激起怨愤，见指使不动外面的金羽卫，便自行抽出一人腰间佩剑，要亲自动手来斩人。
文臣们一驱而散，纷纷抱头躲避，武将们试探着要阻止，一时之间却谁也不敢真正上前。
韦辉泰见皇帝手中的剑柄对准钱谦的胸膛而去，当下也管不了许多，急忙奔去阻止。
在千钧一发之际，总算是赶得及时，徒手咬牙紧握住了剑刃。
“你这个老匹夫，给朕让开！”
皇帝恼羞成怒，口不择言的骂道。
韦辉泰忍着手心的火辣刺痛，咬牙不肯松手。
皇帝气势被阻之后，马上便有人扑过来劝阻，有的抱住皇帝大腿迫使他不能动弹，有的已经开始伸手去夺刀。
皇帝的气焰很快就被众人压制住，钱谦伸手扶住了韦辉泰。
这时，殿外有内侍连滚带爬的奔了进来，带着哭腔直呼不好了。
混乱的殿上众人脸上皆是一怔，皇帝回过神来，喝问那内侍因着何事？
内侍跪地哭道：“皇后娘娘与太子发生争执，去太液池投湖自尽了！”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短暂的安静之后便是汹涌的议论纷纷。
皇上当即问道：“皇后究竟是因着何事与太子争执？”
内侍直摇头说不知。
皇上这才想起要问皇后的境况，得知已经被人给救上岸，便匆匆赶往太液池。
文臣武将们互相对视过后，纷纷紧随其后。
太液池边，皇后全身湿透，正半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她刚刚又去了一趟东宫，故意同太子发生争吵，一气之下夺门而出，直奔太液池。
小德兴一早便在这边安排好，绳子，浮木，识水性的宫女，全都在一旁枕戈待命。
连救起皇后给她裹身的褥子都提前备好了。
此时正值春日正午，阳光明媚，即便只穿着单衣也是不觉得冷的。
但皇后紧紧裹在厚褥子里面，像是失魂落魄般的，双眼无神直发抖。
太液池离太子东宫不远，太子闻讯后，很快被人抬了过来，一路上都在咳嗽，脸上也挂着泪。
见皇后坐在地上被众人围着，太子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回落几分。
还没等轿子停稳，便就要挣扎着下地，一个不留神，便从半空中翻倒下来。
还好被身旁的近卫眼疾手快的拦腰接住，但这样一来，太子咳得更厉害了。
太子妃慢一步提裙奔来，忙拨开人群上前扶住太子。
夫妻两人互相搀着朝皇后走来，皇后侧头看了眼他们，没说话，又回过头去。
太子直挺挺的就跪在皇后面前，重重磕头。
“母后，都是儿臣不孝，害母后如此！”
太子妃不忍见太子这般担责，一直劝说他起身。
皇后忽然开口道：“你既肯认错，那是否愿改变主意？”
太子怔愣，看着一脸平静的皇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咬着唇，没有再开口。
皇后复又逼问，一旁的太子妃听不下去了，半跪在太子身边，对皇后说道：“母后这般以死相逼太子，当真是一点骨肉之情都没顾念，如果太子今天出了什么事，母后您又要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