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瓢泼如倾盆。
青山脚下，一顶软轿停靠在路边，车夫和随行的仆妇丫鬟早已经躲到不远处的茶寮亭子里避雨，轿中一位妙龄少女怎么劝说都是不肯听从，依旧坚持坐于轿中，等待一个不知会不会出现的情郎。
钱谦撑着油纸伞，从山上踏石而下。
雨实在太大，他身上又没有穿蓑衣，天青色的织蓝曳裟长袍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大半，鞋袜更是全部浸湿，他却顾不上这些，只是焦急的左右寻找。
他很快就注意到不远的茶寮处前停靠的一骑软轿，那仆妇和丫鬟见了他，便像是看到救星了一般，兴奋的手舞足蹈。
他便猜到了这轿中坐着的是谁，轻轻抬手示意她们不要引入注目，便径直朝轿旁走去。
“小婉，你在里面吗？”
轿帘被人猛的从里面挑起，一张娇嫩如春芽，却满是愁容的妙龄少女含泪望来。
见是他，眼眸中的热泪便滚烫掉落，如珠落玉盘般琳琅了满脸。
钱谦迎上少女娇嗔又幽怨的眸子，只看了一眼，便又垂目。
“今日这般大雨，你何必着急出来见我，万一被雨水淋了身子，生病受寒了如何是好？”
韦静婉不满他避开自己火热的视线，身子朝外面探了探，洁白的脸庞上瞬间沾上雨水，与泪水混成一块，浸润着不施粉黛的脸颊。
“小婉，你别这样，你坐进去一些，这山上寒气重，你身子娇弱，真伤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少女见他如此紧张自己，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她微微往后缩了缩，似赌气道：“那你也坐进来同我说话。”
钱谦为难的看看茶寮那边的仆从，这些虽然是韦静婉的亲信，口风定然是严谨得很。
可他自问饱读诗书，是决计做不出那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诟病的事。
于是果断拒绝道：“小婉，不可如此。”
韦静婉干脆伸手过来抓扯他的衣袖，露出雪白的一截莲藕似的玉臂，一脸焦急哭道：“我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要守什么君子之风吗？那你还不如把我从这山上一把推下去，让我就此玉陨了，也好过在这世上受此锥心之苦。”
钱谦被她哭的心神俱乱，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将头顶的纸伞尽可能的朝轿窗那边斜了斜，尽力不叫雨水打湿她。
今日她是随家中伯母来这护国寺请香，替远在淮州打仗的父亲韦辉泰祈福以求平安。
要不是为此，两人之间相隔着重重深宅院落，是绝无可能见上面的。
“小婉，我上次已经同你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间门第不当，身份不相匹配，我不想耽误你，你我之间，还是就此作罢。”
“你说谎！你若打算就此放下，又何必冒着大雨过来见我，你分明心里还有我！”
钱谦被噎，只得别过脸去看一旁的俊秀山脉。
“可是你家中已经在为你议亲，此事是韦侯爷临出发前亲口告诉我的。”
韦辉泰算得上是与钱谦一见如故的，当初逊帝还在位时，钱谦以锐不可当之势痛陈皇帝德行有失，韦辉泰都看着眼里，深为此后生的勇气所喜，还出言帮他调停。
后来两人便结下忘年交，钱谦两次受邀去韦侯府上做客，因而才结识了韦家的四小姐。
只是匆匆一瞥，双方甚至没有机会交谈，钱谦便被少女的明媚活泼深深折服。
后来有一次，少女的纸鸢被挂在树梢上，小厮仆妇均是没有法子，恰好钱谦从后院路过，在众人的注目下一番助跑弹跳而跃，轻轻松松就将纸鸢为少女取下，引得众人一阵拍手喝彩。
因男女有别，钱谦并未直接将纸鸢交给少女，而是转手放在石桌上，冲不远处站着的人灿烂一笑，露出整齐而洁白的一排牙齿。
也许正是那时，双方都已暗生情愫，后来少女借故讨教状元公诗词，时常将自己的书信夹在家兄给钱谦的信笺之中，借此传情。
原是水到渠成的事，可韦辉泰从未表露过要结亲的意思，他一介寒门，虽然已经官至内阁学士，也实在没有这个脸面主动上门求娶。
他总想等到自己真正功成名就，能自立门户时，再正式向忘年交提亲。
可没想到这一等，便等来韦家要将她许配到外省的消息。
“可我不要嫁什么小公爷，我只想嫁给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点，去跟我爹提亲？！”
少女情绪失控，独自坐在轿子里面哭得梨花带雨，也哭得钱谦肝肠寸断。
“可你贵为侯府小姐，我只是个毫无根基的平民，如今刚刚步入仕途，根基未稳……”
“你住嘴！你说来说去，都是在在意自己的名声，你害怕被人说你攀附权贵，靠着裙带关系巩固地位，你害怕娶我之后被人唾弃厌恶，害怕折损了你状元公的清名！”
上一世，两人同样是在此情此景爆发激烈争吵，最终不欢而散，此生也再无交集。
可不知怎么，可能钱谦想到御书房内萧祁臻看似无意的调侃，忽而生出些许勇气来。
“我哪里是你说的那样，我是担心不能给你如今的生活，怕你跟着我一起会受苦！前两日皇上还开口要为我保媒，都被我给严词拒绝了，若我果真是你口中说的害怕折损清名而遭皇上厌弃，那我何必要搬着石头来砸自己？你连这点都不明白我，那我当真是白白认识你了！”
轿中的少女怔愣住了，痴痴的看着他问道：“你回绝了皇上的婚事，难道是为了我？”
钱谦气得侧过身去，不再看她，激动得上下不断起伏的胸前却是说明了一切。
韦静婉忽而就不生气了，收敛了刚才的刁蛮千金小姐的做派，柔声含羞的对轿子外面的人说道：
“我爹他一个榆木脑袋，他不知道你我的事，所以在一旁乱点鸳鸯谱。他一向最溺爱我，只要我对他说我不想嫁那小公爷，他不会勉强的。
我等我爹从淮州回来之后便对他明说，就说你勾引的我，叫我芳心暗许，此生非你不嫁，至于要不要认账，你自己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