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低头打量跪俯在自己脚边的这个大熵皇帝。
暴露在半边面具之外的嘴角仍然带着浅浅的笑意,但仍被面具遮盖的眼中,却尽是鄙夷和嘲弄。
他示意江月伸手把皇帝扶起,用看似温和平缓,实则清冷的语气笑着道:“皇上不必如此,本公子既然已经答应了救你,就必定会用尽全力。”
皇帝听后面上一喜,就着江月的手起身,琢磨片刻,还是说出了心里的担忧。
“沈公子,我此番出来仓促,尚未,尚未来得及完成您交代的任务,我也是完全料想不出,那萧祁臻仗着平叛之功,在朝中会掀出那么大的威势。
我虽然多番打压,却还是有些感到力不从心,不过沈公子请放心,我说到底也是大熵正统的皇帝,他萧祁臻就算是要反上天去,还不是要乖乖的臣服于我的。”
沈确指了指一旁的石桌凳,示意他坐过去。
石桌面上已经有茶水泡好,弥漫出茶香袅袅。
皇帝等沈确端端正正坐好之后,才躬着身子挨着石凳边坐下。
看着他伸出皓腕倒了一杯茶推过来,皇帝本要推拒,又见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正悠闲的将杯口放在鼻尖细细品闻。
皇帝便接过杯盏,小心翼翼的又道:“沈公子,那,这次的事情办砸了,那仙丹还……”
沈确轻抿了一口茶水,只拿蔚蓝色的眼角斜睨了皇帝一眼,后者赶紧垂目低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皇上,沈某正好奇,那日,你出宫吊唁襄王,为何要杀了王妃?且不说你们还有昔日的情分在,而且,若不是因此彻底激怒了萧祁臻,你今日会落得如此狼狈吗?”
皇帝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这个了,捧起手里的茶杯,仰头像是喝酒一般决绝的喝下。
“我那日也不知是被什么给冲昏了头,本来只是好意去探望,宽慰她两句便回来,可当时她拿言语激我,我一时气愤,便也顾不上别的……
等到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气绝身亡,可我当真不是有心要杀她的,我与她之间还……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想起那日的意外,皇帝至今还是懊悔不已。
不过沈确从他的表情中读出来,他悔恨的不是杀了旧情人,而是这件事情给他带来的不利后果。
沈确心里冷哼一声,暗暗挑眉,与近旁的江月对视一眼。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追忆也是于事无补,或许那王妃命中也当有此一劫。”
皇帝果然心下稍宽,面露殷切。
沈确又吩咐江月:“去给皇上再取一颗凝神丸来。”
皇帝连忙起身拱手道谢,神情谄媚,眼巴巴的追着江月的背影朝内室石门望去。
“多谢公子照拂,我铭感五内!今后定当小心翼翼,绝对不会再辜负您了!”
皇帝就着茶水服下“凝神丸”之后,果然感觉身体轻快了不少,这数月来绵延不绝的头疼毛病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他笑着赞了几声神药之后,便由着江月的搀扶,进到沈确特意为他准备的内室躺下休息。
他这一觉,起码要睡上十二时辰。
江月出门,还见沈确坐在那独自饮茶,便走来垂立在一旁。
“他睡着了?”
江月颔首道是。
沈确便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绝美妖娆的脸庞。
“这个大熵皇帝的用处已经越来越小了,等到外面风声渐起,你便找个机会杀了他吧!”
江月还是面无表情,躬身道是。
沈确又抿了一口茶盏,脸上悠闲的神情突然一滞,朝着一个方向大骇一声:“什么人躲在那里?!”
江月并没有任何察觉,闻言当即冲了过去。
萧祁臻却早有防备,三两下便将这个内侍彻底制服。
扭送到沈确面前,冷笑着道:“沈公子,别来无恙!”
沈确内心如临大敌,但表面还是定神道:“萧祁臻,又是你!”
萧祁臻勾了勾唇角,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方才他学着记忆中姜秋桦的模样,把石道内每个角落全都摸了个遍,才算是找到入口机关。
又刚巧见到沈确和皇帝平席而坐,皇帝对他卑躬屈膝的模样,说的那些话,都尽数落在他耳里。
沈确鼻子一哼,冷眼望着面前人,心里把那个狗皇帝又骂了一个遍,也暗暗责怪自己,竟然到现在才察觉出来近前有人。
两人在这里遇上,那必定就是狭路相逢,鱼死网破。
沈确嘴角慢慢噙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这是他决定要与人决战之前的最后调整。
“沈公子,或者准确来说,我应该称呼你为赫连殿下才是,以往我虽知道你是阜族人,却并不知晓,你竟然是当年潜逃在外的皇族。”
沈确脸上有意闪过一丝落寞,用有些自嘲的语气笑着道:“皇族?我如今不过是个孤家寡人罢了。倒是你,可正当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潢贵胄!”
萧祁臻知道他是在借机挖苦自己,当下并不理会,岔开话题道:“你处心积虑躲在京城经营十多年,就是为了要杀了他报仇?”
沈确紧盯着萧祁臻的表情,似乎想要探测他此刻心里究竟是怎样的盘算。
他哈哈一笑,又故意挑衅萧祁臻:“难道你还想替他父债子偿?”
萧祁臻依旧毫无表情,只淡淡道:“你的目的应该不止于此,让我好好猜猜。”
他伸手在江月后颈椎上连点好几个大穴。
江月吃痛,单膝跪了下来,一脸紧张防备,却再也不能动弹。
这几个穴位,足够让江月静默两个时辰以上了。
萧祁臻环顾这石屋四周,这里的构造似乎有些似曾相似。
他猜想,沈确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只怕这条密道与侯府的暗道相连通着。
而那些看似金碧辉煌的宝物,都是沈确用移花接木的手法幻化出来的,这个他之前就见识过了。
“如果你仅仅只是想杀了他,报当年他挑唆两国矛盾,阴谋发动战争之仇,那你应该有很多机会可以动手,但你却留他活到现在,以药丸控制他的神思,让他渐渐失控。
你做这一切的最终目的,是想让大熵朝政昏聩,倒行逆施,最好能同你们当年一样亡国。”
沈确只静静的看着萧祁臻,一开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虽然早已经知道面前这位世子殿下不太简单,是皇帝诸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却也没有料到,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竟然能看得如此通透。
沈确稍稍低头浅笑,抬手捋了捋自己垂在鬓角的发丝,然后抬眼看着萧祁臻说:
“世子指的是方才我给他吃的凝神丸吗?那只是我阜族特制的秘药,用以养生精气的,你若不信,我便让人也拿给你一颗,你回去让府医查验便知。”
他故意把话题扯远,方才那一个微小的抬鬓动作,他便已经将萧祁臻身旁四尺开外的一个机关计算得清清楚楚。
他自问论武艺,绝对不是萧祁臻的对手,但他可以利用地势来搏个先机。
萧祁臻好像并没有任何察觉,仍然问道:“昨日皇上传我进宫,劝我喝下的那杯酒里面,应该下有五和散,这无色无味的剧毒,便是你交给他的,我说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