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过后,便是酷暑。
一个天雷滚滚的瓢泼雨夜,皇宫里来了位全身挂满雨水的不速之客。
他手中持有皇帝亲赐的符牌,无论何时进宫,都是畅通无阻的。
章华宫中,帝后才刚刚歇息不久,阿吉便压低着嗓子在外面叫门,声音细微但却急促坚定。
萧祁臻先睁开眼,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赶忙翻身坐起,姜秋桦随后迷迷蒙蒙睁开眼时,已经见他在一旁穿戴衣服了。
“你先睡着,我出去看看,应该是东华岛那边的消息。”
姜秋桦揉了揉眼睛,问:“萧祁琰?”
这阵子萧祁臻一直在前朝忙忙碌碌,她虽没过问,但听他同朝臣们的只言片语也大致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萧祁琰去年宫变遁逃之后,便在东瀛一处孤岛上安营扎寨,看似颓废度日,实则暗中招兵买马,意欲反扑。
萧祁臻在章华宫正殿接见了秦沛尧,君臣两人密探了好久。
直到天空大亮时,萧祁臻才回到寝殿。
姜秋桦已经起床梳妆完毕,见他一脸疲惫的回来,什么也没说,只吩咐人去拿洗漱用具和准备早膳。
如今后宫人口简单,帝后两人都不是铺张的性子,一切都按节省着来。
前两天两人还商量,等明年改年号时,从宫里放一波宫女太监出去。
宫女们还能另行婚嫁,太监出宫之后就只能找地方养老,不过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用不着他们来多费心,交给内阁和吏部来办理即可。
只需谨遵一条吩咐,在节省人力和开支的同时,不要增加民怨。
所有的内政都在紧锣密鼓的开展,只是这外患终究是孤悬在头上的一根随时都可能落下的芒刺。
“秦沛尧这些日子在东华岛附近用了很多方法,萧祁琰一直不肯投降,他巧据地形,易守难攻,形势对我不利,这次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了。”
姜秋桦想到东华岛的地形,幽幽道:“这岛屿虽小,且孤悬海外,但若不彻底将其收复,一定会不停地侵扰沿海各省各郡县,到时候那些正经出海打渔为生的渔民们便会苦不堪言。”
萧祁臻叹道:“是啊,这东华岛除了巨大的芭蕉树之外,也不能种植什么别的农作物,地域有限,也不能像北狄那般牧马放羊,他们没有别的赖以生存的根本,只能硬抢,这弹丸之地,却如骨藓难除,委实令人头疼。”
姜秋桦给他递了块热毛巾帕让他捂脸醒神,笑着问:“别光在我面前唉声叹气,你一定是有了解决之法,不然不会回来这么晚,快些说吧,别吊人胃口。”
萧祁臻将帕子揭下,睁着充满红血丝的双眼望着她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他近乎讨好着试探说:“我想御驾亲征,去东华岛亲自活捉萧祁琰。”
他顿了顿,似乎在极力说服她:“他之前那般倒行逆施,如此放他这般逍遥度日,我始终感觉自己也是没有尽责。”
姜秋桦其实没等他开口,便明白了他的打算。
他口中说的萧祁琰之前那般,说的便是上一世。
他们两兄弟之间的争斗,贯穿两世,不死不休。
她也不啰嗦:“东华岛以北还有许多土著岛民,这些人无国无地,世代以海寇打劫为生,皇上若是御驾亲征,不但可以振奋朝廷士气,一举拿下东华岛,对这周边岛屿也有降服归顺的功用,一举数得。”
萧祁臻面露欣喜:“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姜秋桦点点头:“你要施展宏图大业,作为你的皇后,我自然要全心全意支持你。”
萧祁臻正要再说什么,姜秋桦又笑着道:“只是作为你的妻子,我不放心我的丈夫在外飘泊受苦,我要随军一道出征。”
萧祁臻笑容僵硬在脸上,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姜秋桦便以一种不可辩驳的语气说:“你若不同意我随军,那我也不同意你出征。”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都没人说出一句话,萧祁臻最后干脆气得甩袖子走了。
夏兰在门外见到皇帝一脸阴沉的出了殿门,先是奇怪讶异,进而才反应过来,慌张的跑回殿中,见皇后娘娘依旧淡笑着对镜梳妆,才算放下心来。
“娘娘,皇上刚刚是不是生气了?”
姜秋桦头也没回,对着铜镜里夏兰的身影笑着点头道:“嗯,是啊!”
夏兰:“……”
寻常女子尚且以夫为天,娘娘的丈夫可是皇上啊,怎么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
宫外,姜府。
姜氏命人将夏冬叫到跟前,屏退了旁人,并且让把门窗都关严实。
夏冬望着姜氏一副极为反常的严肃神情,手中还握着一张纸,便什么都明白了。
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先是重重的朝姜氏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夫人,夏冬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只是我家中还有幼妹需要照拂,求夫人容我回去安置片刻,便回来受死,夏冬在此立誓,若敢逃走,死无全尸。”
姜氏听了这话都是心里一阵惊愕,忙道:“好端端的,你发这么重的毒誓做什么?”
夏冬愕然:“夫人难道不是……”
她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过不打自招了?
但她也没什么可怨的,自从受制于人,她就没有真正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早日说出来,早日得解脱。
姜氏:“夏冬,不瞒你说,我在看清你是为何人效力时,的确好生吃惊,你这般老实可靠的姑娘,也要背叛我和秋儿,我心里实在难过得很。
但我看了秋儿对你的说辞,又觉得你是情有可原。你为了要照顾故主家的小姐,才受制王毓斐,可你为何不与我们明说,你是宁愿信外人,也不肯信我啊!”
这一句外人,形容得夏冬肝肠寸断,她哭着匍匐上前,握住姜氏的衣裙道:“夫人,奴婢虽然被迫听命他人,但奴婢至始至终都没有给王小姐透露过一句府里的实话,奴婢卑微如草芥,但奴婢也有良心,惹夫人伤心是奴婢的过错,奴婢早就想好了,这就把这条贱命赔给夫人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