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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阳2024-08-01 13:192,987

  我终于意识到,这并不是我在照片中见到的那片海,而是另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地方。

  四周没有任何灯光,海水完全隐匿在了黑暗中,我被潮湿的空气和潮汐的声音笼罩着,暴露在夜幕下无处遁形。

  很快,海浪声变得更加清晰,像立体声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我站在岸边不知所措,尝试向前走,刚离开楼梯台阶,立刻感觉脚底生疼。

  我的脚下并不是照片里那样细腻的金色沙滩,而是一片直抵远方的碎石,一块块石头嵌入地面,表面棱角分明,即使我当时穿着厚底的运动鞋也一样行走困难。

  这时候本来还算平静的海风突然呼啸起来,瞬间变得疯狂,我原本站在石滩上并不稳的身体更是险些被掀翻,笼罩在天空的乌云也开始随风滚动,掩埋在云层深处的月光被释放了出来。

  银色的月光铺满海面,黑暗在一瞬间被打开了,我看到波光粼粼的黑色怒涛在我的面前奔腾不休,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仿佛要将我吞噬。

  我想起在大学的时候,一名客座教授——就是后来我为其工作过的心理学家,他曾经说过,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恐惧,事实上是一种心理投射。

  我不知道此刻令我恐惧的到底是什么,我只是在强硬地面对着,更令我难以理解的是,我现在有一些沉迷于当下的恐惧中。

  我环顾四周,目之所及除了无尽荒凉的石滩外,在远处,黑暗中,还有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物体,我不是很确定那个物体的具体高度,它离我尚有一段距离,初步判断可能有两层楼那么高,它矗立在夜幕下,像电影里外星人遗落在地球的飞船。

  此时海浪的声音也比之前更清晰,潮水在上涨,一波波极为猛烈,我将视线从神秘的椭圆形物体中移开,重新看向海面,我看到海浪在涌向岸边时,撞击在一处探出水面的岩石上。

  白色的飞沫四溅,我产生了幻觉,都浪花撞碎落回水面的瞬间,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女人。

  确切地说,那是一个女人轮廓,一个夜幕下的剪影。她披散着头发,坐在岩石光滑的表面上,在发丝被海风扬起的时刻,有两条细细的线挂在她的双耳之下。

  我确定这就是我的幻觉,因为当我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又再次站稳并重新看向那块岩石的时候,女人的剪影已经消失了。

  作为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对神秘的东西产生动摇,眼前的一切都如此不真实,愤怒的夜海,神秘的椭圆形巨物,以及幻觉中的女人剪影,我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孩童情绪复杂的梦境中。

  但我必须尊重自己的专业,我知道看似神秘的东西总能找到科学的解释,我也很快找到了。

  心理学上有一种疾病叫做“解离性身份障碍”,患者通常是因为经历了心理创伤,产生幻听或感官幻觉。我以前只在书本上见过,读到的案例也离我的生活非常遥远,当刚才感受清晰的几个瞬间,令我意识到,也许那些曾在我生命中留下烙印的创伤,并没有真的消失,它只会在另一个时间——比如此刻,以另外的形式重新回到我的生命中。

  于是我决定离开这里。心理学课上还提到,自然能够影响人的心理状态,大多数时候是正面的,但也有负面的情况,而这往往取决于你在用怎样的情绪面对它。

  我像个逃兵似的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石滩往外走,海浪还在一波波打上来,声色俱厉,忽然,我在两次海浪声的间隙听到了一声狗叫。

  我没时间了,必须赶紧离开这里,我想,现在连幻听都出现了,这样的荒滩上,出现狗的可能性与出现外星人的可能性几乎一样大。

  海浪已经越来越猛,不停涌上岸的海水早已浸透我的运动鞋,冰凉地一次次没过我的脚面,我感觉越走越艰难,仿佛有人拉住了我的脚踝,刚才那些自圆其说的科学解释又一次在神秘感与恐惧下退让。

  我努力抬起腿,长舒一口气,原来只是冲上岸的海藻挂在了脚踝上,我甩了两下,心里又一声苦笑,这个动作像极了刚撒过尿的狗。

  海草依然顽固地挂在我的脚踝上没有被甩掉,我只好尽力保持平衡并弯下腰,伸手去摘,刚摸到的时候,猛然一惊,立刻意识到那不是什么水草,触感比海草更细,已经死死地缠绕在我的脚踝上,我努力将那东西解下来,借着月光终于看清。

  那是一副耳机。

  我的脑中再次闪过岩石上将耳机戴上的女人剪影,以及那两条从她的耳旁坠下的细线。

  我再次望向那块巨大的岩石,怒涛依然一次次拍打在上面,依然空无一人,我觉得手上这副耳机只是一个玩笑似的巧合,毕竟这种地方有人乱丢垃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刚准备接着走,忽然又一声狗叫传来。

  这一次比之前更响亮,就算我觉得自己是幻听,也不能再对这个声音视而不见了,并且,那个声音已经越来越近,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我面前。

  那的确是一声真实的狗吠,一条目露凶光的恶犬此刻正冲着我跑过来,我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石滩的硌脚,转身就跑。

  身后的野狗穷追不舍,我好不容易走出来的一段路,几步就跑了回去,等面前浪头扑来的时候才想起后悔——刚才慌不择路,竟被狗追得原路返回,现在面前波涛汹涌,我没有退路了。

  不得不反击了。

  我蹲下来,伸手在地上乱摸,试图捡起一块石头将狗砸退。

  好在我运气还算不错,立刻就摸到了一块,那只狗离我不到五米距离,眼看着就要扑上来,我将手里的东西狠狠向它掷去,正好砸中那条狗的面门,刚才还来势汹汹的恶犬,此刻一声凄厉惨叫,连连后退,脸上鲜血直流。

  “来啊!现在知道为什么人是高级动物了吧——因为我们他妈会使用工具。”

  我站在波涛前对着那条狗咆哮,感觉自己仿佛是上帝,那条狗显然愣住了,这一下打得不轻,它犹犹豫豫不敢上前,压着嗓子冲我低吼了几声,气势比刚才差远了。

  我们继续对峙着,一人一狗,站在海边,看来今晚必须得分个胜负了,我虽然开局不利,被追到了劣势地形处,但凭借刚才教科书般的反击,我想我已经重新占据了主动权,我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乘胜追击,一举将对方击退。

  于是我故技重施,再次下蹲捡石头,摸了半天,心里一惊,这些嵌在泥滩里的岩石,没有一块是我能靠自己的力气抠出来的,划拉半天,只抓了一把玻璃球大小的碎石,我对那条狗扔过去,它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回瞎了,我意识到第一次能顺利捡到趁手的武器完全是因为我运气好。

  那条野狗似乎也看穿了我的窘境——够聪明的,它再次露出獠牙,狮子般趾高气扬缓缓向我踱了两步。

  “刚才那是误会。”我对狗解释,“没想真打你。”

  这野狗根本就不听,当然我知道它也听不懂,我今天算是要交代在这了,那野狗突然转过身,屁股对着我,摇晃了两下。

  “弄死我不过瘾,还非得恶心我是吧。”

  我刚说完这句话,马上意识到它不是嘲讽,而是反击,那野狗两条后腿猛然一蹬,扬起一摊泥,有样学样,把我刚才砸向他的石头又蹬了回来。

  我不得不承认这条野狗确实挺聪明,但跟人一样,太聪明会害了自己,它明显是试图像我刚在砸它那样砸我,但力道很弱,我除了身上溅了几个泥点子之外毫发无损,反而把我刚才攻击它的武器又给我送回来了。

  我再次捡起,愣住了。

  刚才一片慌乱,我一直以为砸向野狗的是一块石头,现在我捡起来,明显感觉手感不对,借着月光仔细看,这是一个破损的CD机。

  如果说一副耳机还可能是没素质的人乱扔的垃圾,那这台松下CD机显然就不是了,我的脑中再次浮现女人坐在岩石上的剪影。

  那不是幻觉。

  我来不及多想,冲着那块依然被巨浪拍打的岩石跑去,我也顾不上面前的野狗,你要咬我就咬吧。

  然而那条野狗被我突然爆发的气势给吓住了,我经过它时,它不仅没咬我,反而呻吟了一声迅速闪开。

  我跑向距离那块岩石最近的海岸,那上面依然没有人,举目四顾,波涛愈发汹涌,黑色的海水撞击在岩石上泛起白色的浪花。

  这时,我看见一片隐藏在浪花下的同样白色的裙摆。

  那是我在四十七年前第一次见到崔思晨,后来的人生中,这个女人拥有很多个身份和无数个形象,但当我每次想起她的时候,眼前浮现的,都是此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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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明星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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