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星阑不慌不忙将掉落在地上的几页纸捡了起来,“这些只是练笔。”他展开纸张,端详着上面的字,十分不满意似地揉成一团丢进了废纸篓里,“就因为东家信任我,我才想多练几遍,把最好的那一遍献给东家。”
梦仕双眼盯着废纸篓里的一团纸,颇有些心疼,毕竟那几页纸现在可是价值连城的,但碍于面子,她没有弯腰去捡,而是背着手,抬了抬下巴,将信将疑看向简星阑,“当真?”
简星阑脸上丝毫不见慌张,“当真。”
梦仕踱到桌边,亲自铺了纸,磨了墨,将笔递给简星阑,“现在就写,当着我的面写,若没有比丢掉的那几页更好,明年今日便是你们一家的忌日。”
金玉钏拳头握得更紧了,紧张地看了眼简星阑。
简星阑没第一时间去接梦仕手中的笔,而是先过来扶着金玉钏坐下,并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笑道:“那可不行,我们一家要长命百岁的。”
说完这才接了笔,挥毫落纸,荡气回肠的一页诗赋跃然纸上,字迹更为恣意挥洒,梦仕盯着那一页字,许久没有回神,就连他是什么时候停下的都不知道。
金玉钏也有些愣神,即便是她这种时常嫌弃文人酸腐的好武之人,也不得不承认,简星阑的才华确实是让天下学子既眼红又绝望的噩梦,他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证明,“天才”二字的存在。
即便是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回,确实又被他装到了。
“梦仕姐,梦仕……”见梦仕还呆愣着看着那页纸出神,水哥忍不住叫了她两声,她这才“醒”了过来,柔媚的脸上飞上一抹绯红,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今天便再信你一回。”嘴上说着强硬的话,望向简星阑,表情却温柔了许多,“东家传话进来,此赋已经有了买主,让你三日内务必完工,你要抓紧,切不可耽搁了交付的时日。”说完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石刻务必精益求精,后续的做旧也要下些功夫,买主小时候可是临摹过沈先的《金石记》的,肚子里有些墨水,并不是寻常附庸风雅的暴发户。”
“《金石记》是好贴……”简星阑点了点头,黑眸里有一抹光亮转瞬即逝,又朝梦仕作揖,“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亲自盯着,不出一丝错漏。”
梦仕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水哥离开了。
临走前她看了金玉钏一眼,金玉钏正盘腿坐在榻上喝茶,那阴冷的眼神吓她一个激灵,俨然回到了上一世被宣城的千金们怨恨的眼神围攻的日子,赶紧多喝了两口茶压惊。
这时就听门外,水哥和梦仕吵了起来。
水哥的声音十分恼怒,“梦仕姐,这个刘钰明摆着就是耍我们,为什么还要放过他?手稿都写出来了,那个疯子会刻,这个刘钰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还留着他干什么?东家也说……”
“谁说他没有利用价值了,这个人杀不得,我从小读书识字,见过许多文人墨客,可从未见过能将沈先的字模仿得骨肉俱全的,杀了他就相当于砍了摇钱树。”梦仕很坚决,“东家那里我会去劝,总之,你不能动他。你总不想一辈子窝在这种地方。”
“我当然不想一辈子呆在这个鬼地方,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别管了,我自有打算。”
……
外面的争吵声远去,简星阑如做错事的小媳妇一样,低眉顺眼过来给金玉钏倒茶,“让你受惊了。”
金玉钏将茶杯丢在一边,翻了个白眼,“你故意的?”
简星阑不置可否,“我只是设了个局,谁知鱼儿就迫不及待咬钩了?”
金玉钏以为“鱼”指的是梦仕,以为他在用“美男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都骚上天了,人家能不上钩吗?上钩下一步是什么?跟她生个孩子?让她放你出去?”
简星阑一脸错愕,“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得鱼是指苏城阳。”
“苏城阳?”金玉钏顿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过来,自从简星阑偷偷写完《追思楼赋》,进过这个房间的人除了她和阿昴就只有苏城阳了,阿昴不可能告密,那么就可能是苏城阳。
“你是说你故意让苏城阳看见,让他去告密?”金玉钏疑惑道:“为什么?”
简星阑冷哼了一声,“我也要证明一下,我是很有利用价值的人,他才能放心亮出底牌。”
“觉得你有利用价值的不止是苏城阳,还有梦仕,简小公子还真是男女通吃啊。”金玉钏想起梦仕看简星阑的眼神就怒火中烧,说话酸溜溜的,“魅力不减当年啊。”
“你在吃醋吗?”简星阑笑了起来,声音和眼神都温柔到了极致,“糯糯?”
“糯糯”两个字的发音本就是软绵绵的,被他这么温温柔柔地念出来,更像是掺了传说中的“十香软筋散”,金玉钏登时舌头僵硬,手足无措,连耳根都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半晌才道:“谁谁谁……吃醋了?少……胡说八道。”
简星阑还想逗她,这时门外传来阿昴焦急的声音:“姐姐,姐夫,你们没事吧?刚才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没事,我们没事……”金玉钏似找到了台阶,立刻窜起来去开门,自然也没看到简星阑在她身后,笑得有多宠溺。
到了晚上,苏城阳果然来找简星阑,简星阑也知他会来,早早备下了茶水,见他进来,只是招呼道:“尝尝这茶叶,新送来的,虽比不上知府大人在外面喝的好,但在这种地方,也算是难得的好东西了。”
叫他“知府大人”,却绝口不提“告密”的事,似乎是信任他了,又似乎是在讽刺他。
苏城阳哪里听不出来?但他不介意,施施然坐下,尝了口茶,“德顺斋新出的龙井,梦仕姑娘对你果然是极好的。也不怕刘夫人生气?”
简星阑笑道:“我家娘子与我一条心,自然不会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醋。只是不知,眼下的局面,苏兄可还满意?觉得在下是否有资格与苏兄同谋?”
“刘兄故意卖破绽给小生,就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能力,小生自然不能不给刘兄面子。”苏城阳大大方方承认了告密的事,紧接着话题一转,“只是能否同谋,全在刘兄。”
两人打太极一样,笑容客气,但谁都不肯先出牌,就这么僵持着,直到躲在外面听墙根的金玉钏听不下去了,“砰”一声踢门进来,对苏城阳开门见山道:“想合作拿出诚意来,别磨磨唧唧的。”说着拉了张椅子坐下,“我先说吧,其实我们不是夫妻,也不是什么刘钰刘夫人,我姓金,他姓简。我们要捣毁这里,清理门户。”
宣城只有一个金,也只有一个简。
敢说出“清理门户”这种话的,必然是金、简两家上层的人物。
这信息量太大了,就连苏城阳都皱了下眉头,“你这话比我说自己是知府还可笑,我一个外乡人,初来乍到,阴差阳错误入贼窝还算说得过去。可你们金家在宣城可谓一手遮天,要清理门户,还用得着把自己搞得那么惨?而且,东家见过你二人,如何一家人都互不相识?”
“谁说姓金就是一家人?”金玉钏很不爽,她从不觉得自己跟东家是一家人,在她心里金家人还像她上一世时那样磊落,虽爱财,但取之有道,绝不会那么伤天害理,“金家在这里太久了,人也太多了,互不认识很平常。再说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出点败类也很平常。”
苏城阳看着金玉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磊落的人,磊落到莽撞,他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许久才笑了一下,问:“你不怕我怕说出去?”
“不怕。”金玉钏抬了抬下巴,表情里带着不动声色的嚣张,“你说出去时,我会去杀了你。”
简星阑有几分无奈地耸耸肩,“你可以惹我,但最好别惹她,她脾气不太好。”
“罢了罢了,我还不想死。”苏城阳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边喝边说:“梦仕在找一个账本,那账本之前在仇瘸子手中,仇瘸子一直用那个账本威胁梦仕才保住他在庄子里的地位,后来账本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