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漠泽的眼睛里映出我小小的身影,投下的无限柔光似乎就要将我包裹,隐约间我似乎又看到了哥哥那充满冰霜的眼神犹如跗骨之蛆一般将我一层层吞没,很自然地我也就很没有风度地朝着漠泽打了个喷嚏:“你指的是什么啊?”
漠泽蹙眉盯了我良久,道:“在到这里之前,我看见你受伤了……”话未说完又道:“放心,有我在,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我看着他愣了许久,感觉心底里某块地方似乎受到了深深的触动,我悠悠地推开他望了眼星空:“小二终于长大了,懂得关心掌柜的了。”
这一夜,漠泽突然莫名其妙地抽风没有再理我。
翌日,天色晴好,我们取远道一路爬完了这座不知名的山方才重新回到了桑白所住的小木屋院落,其实我们原本很想去找找看月姬,可是漠泽却说桑白的记忆中没有月姬这几天的行踪,因而只会是一片黑暗,是怎么找都找不着的。
于是,我只能勉强放弃这个打算。
我被漠泽带着偷偷潜入了院落,隐蔽在墙角处,其实我们在这里她们根本就无法发现,只是总觉得自己即便是迫不得己。但是这种偷窥别人记忆之事终究不是很光彩,所以还是以求心安地躲了起来。
这就好比是选择光天化日做贼还是偷偷摸摸的做贼,既然都是在做坏事了,还正大光明地做,这样未免是对当局的挑衅,自然是要被抓出来的。
苏睿已经清醒,与月姬说的身体还会有些虚弱需要照拂完全不同的是,他似乎从未受过那番重伤一般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但是桑白担心这是回光返照,还是叮嘱他只能躺在床上,一日三顿苦药自然也是免不了的。
没有过多少天,苏睿终是虚不受补留了大量的鼻血,桑白以为是体内伤势发作,可是探了探脉搏却只有肝火过旺的迹象。
岁月如梭,时光犹如白驹过隙,转眼一月过去,其间琐事自然无需再有赘述。只是这一个月,月姬都没有再回来过,而桑白和苏睿在这般的相处之下逐渐升温,犹如那干柴碰见了烈火,谁也不想缺了谁。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爱情,来得那么突然谁都没有心理准备。正如苏睿所说,他彻底昏迷前唯一看到的是那双纯白的绣鞋,这双虽不是独一无二如今却穿在桑白脚上的绣鞋,想来是落在了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位置。
我看着他们第一次的深情对视,那种柔情蜜意我从未曾见过,即便是我对哥哥,似乎都并非是这样。也是那一次,我第一次怀疑自己对哥哥的那种情感到底是否能称为女子对心上人的思慕,我喜欢哥哥,即便是现在依旧是深深的喜欢。但那种喜欢,与桑白和苏睿之间的喜欢到底是否是同一种,我着实看不明白了。
那种眼中唯你无他的专注,让我有着深深的触动。
但越是触动,我越是好奇最后为何是苏睿和月姬相伴在了一起。
此后,这片心魔的幻境变化地迅速却并不眼花缭乱,大抵不过是桑白和苏睿两人相爱的点点滴滴,那些浓情蜜意经常让我看得两颊发烫,但每每想要多看一些的时候,漠泽欣长的手指就会挡在我的眼前然后将我拉走。而这个时候,我最最懊恼的就是,为何要让他与我一同入这个所谓的幻境之中。
一切的变化都是在两个月后的一天。已然入夏,天长夜短,好不容易入夜,却处处都带着闷热,桑白靠在苏睿的肩上无精打采地看着当空的那一轮圆月,但是嘴角却勾着一抹甜蜜到不能再甜的弧度。
月姬就是这样不巧地撞进了这一幕,她发愣地看着自己的师姐和自己耗费巨大法力代价救回的公子,如今正甜蜜地牵着手说希望能得到她的祝福。也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月姬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就喜欢上了苏睿,这个早,应该是比救他那天还要早的吧。
即便如此,月姬还是违心地笑了笑祝福他们,看着他们日夜的甜蜜,她的眼神一如那满院被剪地破碎的月光,一寸一寸地从失落到心痛,而她后来的诸多选择,想来与这一夜桑白和苏睿的甜蜜幸福以及那破碎的月光是息息相关的。
我和漠泽躺在院子前的田埂上,有微风轻拂,吹动着我们的发丝在半空中有着短暂的相交。我看着那轮圆月陡升诸多伤感,突然甚是想要喝酒,于是看着漠泽喃喃:“小二哥,掌柜的想要喝酒。”
漠泽想都没想就拒绝:“离镇子太远,明天去吧。”
我勾着唇想了一会儿,然后神秘地笑道:“等我一会儿。”
当我拎着两个酒壶重新躺回到田埂的时候,漠泽疑惑地看着我问:“药酒?桑白的?”
我点了点头将其中一壶扔给了漠泽。
夜风渐寒,我看着众星拱月,觉得这一切着实朦胧地很,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口,按照漠泽以往的作风,定是会阻扰我喝酒。
所以我连接下来应付他的台词都已经准备妥当。我是这样想的:漠泽肯定会以我酒量浅为由不让我喝酒,而这也正是药酒的好处,药酒香甜芬芳,初尝略带苦涩,细细品味却越是醇香,即便是不会喝酒之人,喝上个一壶也只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定是不会醉的。
届时漠泽定会被我说地哑口无言,没准我会因此得福,今后他再也不会管我喝酒之事。
只是没想到,漠泽只是缓缓地摇了摇扇子问:“好喝吗?”
我勉强咧嘴一笑:“好,好喝。”
不知为何,心里着实有些失落,感觉似乎空了一块儿似的。想了半晌才发现是因为漠泽没有拦着我喝酒方才失落的,想明白后我猛然又灌了自己一口,对自己的这番自虐倾向着实感到羞耻。
漠泽浅酌了一口:“月姬回来了,那么明天苏睿就应该要带桑白回姑苏城了。”苏睿早在三个多月前就说要带桑白回去结亲,可是桑白却因着月姬迟迟未归而一拖再拖。如今月姬回来,想来苏睿一天都是等不了的。
我点头:“是啊,终于可以离开了。”
漠泽瞟我一眼:“可是你看上去并不大高兴。”
我想到了月姬以及那满目被割裂的柔光,心里隐隐一疼说:“其实也不是不高兴。只是着实弄不明白感情这回事到底有没有对与错可言。我替桑白和苏睿两人的相知相恋高兴,可是想到他们两人是幸福了甜蜜了,却伤害了另外三人,又觉得这样未免太过自私。转念一想,感情本来不就是自私的吗?”
“可以像晴灼那般宁愿自己独自伤心也不想破坏宁千臣的家庭的女子实在不多。即便是萧绎和顾念,明明是两个人的恩怨情仇,终究也是牵扯进了那么多无关之人,又何尝不带着点自私呢?这样子一想的话,我觉得你们男人着实造孽,明明只有一颗心,却可以将它分成无数瓣,到了最后,自己的心到底在哪里,想来你们自己都不知道吧?”
漠泽起先愣了一愣,似乎是在思考自己为何会被无辜地卷入,不过看到我的神情却是似笑非笑起来:“小白……”
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我不能以偏盖全,就好比我爹,我爷爷,他们这辈子都只有一个妻子。可是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他们心中所愿,如果不是奶奶太强横,娘亲太霸道的话,我想,我家的宅园如今定是要大上一些的。你肯定想着我太过不孝竟然在背后腹诽自己长辈吧,你一直觉得我小,这一次也就权当我童言无忌吧。我从来心里都藏不住事儿,一旦觉得不痛快就定要说出来,今天即便没有你,只有那田边的青蛙,我自也是会这么说的,为何要憋着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你说是不是?”
漠泽抿了抿唇道:“我只是想说,小白你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莫非是醉了?”
我望着天边星辰闪烁,那连绵的山脉轮廓黑黝黝的,不知为何突然涌上无限悲伤:“漠泽,你说桑白和苏睿如果知道了他们的相爱会伤害月姬,伤害慕容嫣,甚至伤害那尚在襁褓的苏慕容,他们还会爱得这么义无反顾吗?”
“月姬的眼神落在我心里刺啦啦的甚是难过,难道桑白作为师姐看不出来吗?还是因为一旦陷入了恋情的漩涡,即便是再聪明的女子都会变得愚笨。这一方属于桑白的记忆幻境中,与我们而言只不过是虚假之境,可是与她们而言,却是真真切切在发生的。”
“如果苏睿爱上的只不过是救活自己的那名女子,那桑白和月姬岂不是都只是个受害者。往后的反反复复中,月姬定会反问自己,如果那一天她没有离开,如果是她陪着苏睿痊愈,这一切是不是会有所改变,我想定是这个因由,最后才会发生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导致苏睿都不愿再提起桑白的。”
我这番话说地似乎是在为月姬讨一番道理,言辞真切也颇具逻辑道理,可是说完之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说这些为的是什么。在这一方天地, 我和漠泽不过是个匆匆路过的过客,什么都做不了。如今做这般感伤,实在是忒没必要。
漠泽听得很认真,见我说完思考了半晌问:“所以,你说了这么多是要……”
我想了想,捂着自己的心口说:“我要在这里就拿走苏睿的碎片,不管苏睿和桑白的爱情有多深,有多真,但是想来如果苏睿从来不曾复活过,那么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虽然现在已经晚了六个月,可是还不至于太迟,在所有的事情都还来得及的时候,我取走苏睿的碎片,将他的遗体送回去,虽然还是会伤害桑白,但是想来,她们同门的情谊会持久下去不会到今日那般仇敌的地步。我想,桑白的心魔也大抵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