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他吗?
我摇了摇头道:“爱之深,情之切。还怎么可以恨得起来呢?更何况这一切,要硬说是他的错,却也是太牵强了。”
五弦突然笑了,笑得很灿烂,但是眸光中依稀有着一抹敬佩。她说:“我会带他走,但是你以为,不看着你灰飞烟灭他就不痛苦了吗?”
“你当初在昆仑山坠崖之后的那几个月,我是亲眼看着他日渐消瘦,也是亲眼看着他每晚借酒消愁。他是那样一个沉稳持重之人,为了你,他却也自暴自弃成了那副模样。”
“而你渡劫之后狠心离开,那三年里,我看着他发了疯似地派人进入魔域大陆寻你,甚至好几次他亲身前往,若不是我照看着,他早已丧生在魔域大陆了。后来,我又看着他不合眼地一点一点打造了陌上客栈,只想着,万一有一天,你想念了曾经。”
“为了你,他心甘情愿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仇人合作,只是希望你能出现,他能再见你一面,说完那么多年来他想对你说的话。”
“你以为,不看着你灰飞烟灭,就是对他的仁慈。”
五弦声声犹如雷鸣落在我的心田,我无助地捂上耳朵不想听,不想想,这一切并非我愿,若不是五弦,我何至于如斯?
我问她:“既然如此,你为何定要置我于死地?”
她一愣,似乎终是想起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苦笑道:“从天上追到了人间,即便是追到地狱我都甘愿。唯独我不愿意见到,他的心给了另外的人。”
“尤其是看到,那个人还是我曾经最瞧不起的,我族的异类。”
问世间什么最伤心,还有什么比情这个字还要纠人心神?明明是没有关联的两个人,却因着情字生死相随。我之前漫长的人生看透的不过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规则,那规则冰冷不讲情面,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一个种族的消亡,一个种族的强盛,所能做的,无非只是感慨这世事的变迁。
只有渡劫轮回的那十余年,我感受了这世间红尘中万千的情愫,有母亲对孩儿的无私宠爱,也有父亲对自己孩子如山一般不可言的默爱,更有在万千生活中遇到的复复杂杂的情愫。
就比如王胖子,他或许只是喜欢我,可是那喜欢却又和爱不同,但是即便如此,他为了心中那些义气那些情意,依旧可以舍生来救我。
又或者三娘,只因为想要陪着我寻到碎片,却后来落得个功力尽失却依旧无怨无悔。
……
感觉到了苦涩的味道,我艰难地吞咽着口水说:“让他忘了我,忘了我,或许可以少一些痛苦。”要让一个人忘记一些事情其实并不难,正如当初翩寞和周胤对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用幻术封印了我所有的记忆以及过往,我相信,五弦也可以做到。
只是,终究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漠泽忘了我!更是不甘心,漠泽会喜欢上杀了我的五弦!
但是相比于他活在痛苦之中,我情愿,这一份情就这般消失在虚无之中,就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如若可以留下一段佳话,那也权且当作是个不存在的传说吧。
活着的时候,我还是想要看着,漠泽幸福的模样。即便我可能看不到了,但是至少知道他在一个我所知道的世界里,一世长安,我心足矣!
下定了决心,上天似乎也知晓我此刻的心意一般,滚滚电蛇犹如绳索捆缚住了我的腰腹,将我缓缓地给提了起来。隐约听到漠泽的呐喊,总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狠心到不给最后一眼,但是身体却比内心要实诚的多。
扭头往下方看去,却看到漠泽的长发零散地飘荡在空中,见到他唇色暗红,眼角黑线弥漫,我心一惊,这竟然是入魔的症状!
五弦自然不会眼看着漠泽入了心魔,因而飞快地想要制止他,奈何,如今的五弦在漠泽的眼里已经变成了头号大仇人,一拳轰去,就将五弦给震飞了。
周遭的雷电让我感受不到漠泽的力量,但是我也知道即便漠泽真的入了心魔,力量也不可能强大到可以打飞五弦,想来应该是五弦心里不舍伤害漠泽。
情这东西,伤人伤己,如果可以重来,我依旧不会后悔,自己痴心于你。
视线越来越模糊,直到漠泽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我以为这就是最后的永别,只渴望着漠泽轮回之后继续回去做了姻缘神,偶尔可以来上一趟锁仙台,即便是不记得我,可是只要能远远地看他一眼,我就知足了。
就在这时,天降神光,直直地罩住了漠泽。
仅此一夜,天边神光不断,也不知道在九州老百姓的眼里,会当如何。
我见到漠泽在神光中犹如脱去了力气,看到他的魔气被洗净,我的心也是安定了下来,心神一放松,强烈的疲倦感用了上来,瞬间就让我失去了意识。
……
不过是个一睁一闭的时间,我只感觉到自己似乎徜徉在一片温和的世界里,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新生的婴儿被母亲抱在怀里,温声细语地呵护着。
隐约地,从远方听到一阵声音,我只觉得那何其耳熟,终于想起来,那是我母亲的声音。
醒过来,是在熟悉的魔域大陆,看着和煦的微风拂过,似是开春一般温暖。我伸手遮挡住了光线,透过指缝,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有些陌生。
我的意识在太虚神游了片刻,紧接着便是传来了一阵头疼欲裂,记忆犹如断了线的雨线一般涌来,刹那间就充满了我的脑海。
此时此刻,我只觉得疼,疼得我在地上翻滚不已。
“阿凤……”
似乎有什么人在唤我,带着焦急,还有担忧,我缓缓地从头痛中抽出来望过去,见到一个穿着冰蓝色衣衫的男子正一脸焦急地望着我。
“汲冰大哥?”
他不是还在历劫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猛地站了起来,没有见到漠泽,更没有见到五弦,甚至是其他人。天空放晴,明媚的阳光似乎在诉说着一切都平和无事,可是明明方才,我还在雷罚之中痛苦不堪……
可是明明,我和漠泽就要天人永隔,如今,我还安在,可是他人呢?
“你已经睡了一百年了。”
听到汲冰的声音,我木讷地坐在了地上,似乎一切就如同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就都不存在了。可是明明这一切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我如今想起来,心口处就如同塞着棉花一般苦闷。
那种锥心的疼,怎么会,只是一场梦呢?
“凤儿,你醒了?”
突然另一道声音响起,我顺着声音转过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缓步走过来,他的速度看似缓慢,但是眨眼间就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他,搜索着记忆的宝库,可是怎么看都没有看出来他到底是谁。
兴许是被他发现了,之间他无奈地一笑,然后掏出了一个九节棍,这个棍子却是极其眼熟,又疑惑地看了看他,渐渐将在梦里见过的那个人重叠了起来。
“你,你是步涯?”
看着面前的老者,须发飘飘,实在难以将那个依稀还是青年的步涯给混在一起,可是如若他是真实的,那又代表着我的梦却并非是梦。
“你真的是步涯?”
见到他喜极而泣地点了点头,我欣喜若狂难以名状,可是转瞬间我终于意识到,汲冰说的一百年是什么一百年了。那陡然喜悦的心情犹坠冰窖……
“那晚之后,已经过了一百年?”
我终究是难以置信,更不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见到步涯和汲冰垂下眼那不敢直视的眼神,我终究感受到了如遭雷劈的崩溃感。
“漠泽呢?”
一百年了,即便是平平凡凡的,一个人生也差不多过去了,他是回到天界又做回了姻缘神吗?不知道神仙下凡历劫之后是不是还会记得在人间所发生的事情,他是不是还会记得,他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一生的女子?
我落下泪来,彷徨不知所措。
终于,我知晓了之后昏迷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天帝是个小心眼的人,母亲怀孕诞下了我在他的眼里就俨然成了一颗碍眼的沙子,即便母亲从未倾心与他,可是天上的帝王和人间的帝王又有何区别?只有自己想要与不想要,却没有是与不是的区别。
他喜欢母亲,求而不得心中愤恨,却不能拿她怎么办,最终只能以我要挟母亲下嫁于他。那一晚,原本我是要被打入锁仙台永生永世受尽折磨的,而我的母亲却要因此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
或许,那是属于我们最后的结局,天帝的意愿,本就不是一个小仙可以违背的。
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却是,漠泽当初并非是投胎到人间历练劫难,而是直接将自己的神识落到了新生儿的身上,封闭了自己的所有神力。
而我最后失去意识前看到的神力,正是漠泽的怒意到达了极点之时,所打开的神力封印。
他用自己换了我永生的安宁,而他,却是因此入了那锁仙台最核心的囚神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