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桐花馥,菡萏为莲,茉莉来宾。凌霄结,凤仙降于庭,鸡冠环户。
刚好是夏天的开始。
空气中已经有了些许闷热,但是山间的微风依旧凉爽,吹在身上很是舒适。
我立在干净的小木屋内焦急地等着翩寞姐姐,因为周大哥说,今天是给我拆线的日子。
三个多月来,我的脑袋一直被纱布缠绕,只露出了一对眼珠滴溜溜地转折着,起初闲来无事,每到晚上我还能晃悠着跑到周大哥的身前去吓唬他。
可是周大哥太耐吓,吓了一次之后就已经不会被我吓到,而这里又人烟稀少,除了吓不怕的小动物以外,就再也见不到其他任何活物。
所以,我在这三个月内,已经快无聊地生出病来。
不过还好,周大哥也是个不甘寂寞无聊之人,闲暇的时候就会教我一些拳脚之术,他说,我曾经法力很是高深,只是如今忘却了,花点时间就可以轻易地拿回来。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但是由于我的精进实在快速,所以我就应了周大哥说的,我果然是个聪明而且法力高深的奇才。
但是他喜欢叫我鬼才。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周大哥是周国的王,或者说,是曾经的王,他跟我说起他的国家的时候,眼神里每每都是激情澎湃野心勃勃,可是我总是会拉他回到现实,告诉他:“你的国家最终还是被灭了。”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不理我,然后我只能很是耐性地坐在他的旁边开导他:“一个国家就如同一个人,有生就有死。周国灭了,说明它气数已尽,你这个灭国皇帝还能活得如此安然无恙,就应该烧香拜佛,实在不应该再存这些缅怀。”
“缅怀多了,伤心伤神,免不了翩寞姐姐要费一些功夫给你治病。”
“如今我们俩也没个吃饭赚钱的行当,而我也知道,现时的药材不便宜,这物价飞涨的年代,还是少生点病好。”
我自认为这一番安慰合情合理合事实,可是周大哥听了之后更加不理我,反而拔剑就要试探我这几日练武是否有偷懒。
直到有一日,我气急愤怒之下问他:“我不过就一个没长开的小姑娘,干嘛对我这般严厉?”
若要说我以前再怎么厉害,那如今忘了,就忘了呗。
不知为何,我一点也不喜欢练武,或许我本性懒惰吧。
这一次他收起剑没有敷衍我,认真地看了我半晌说:“凤儿,你可知道灭国害你之人是谁?”
我神情一凛,蹙起了眉:“是谁?”
我叫周凤,是周胤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换言之,我就是周国的亡国公主。周大哥说,整个周国王室,活下来的只有他和我,其余的人包括我的母妃都是惨死在了敌国的铁蹄之下。
唯一不同的是,我在逃命的路上不幸跌落了万丈深渊,他请来了翩寞姐姐用妖灵让我重新活了过来,但是因为妖灵不完整,所以我的脸算是彻底废了。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废是什么意思,但是即便我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可是作为一个女孩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我这样一个爱美的姑娘。
所以当听到我的脸废了的时候,惶恐不安地度过了好些个日子,还是翩寞姐姐说,待我好一些就给我做易容,我的心情方才好了一些。
待到了日落之时,天边烧起了火红的霞光,橘红的眼色染遍了整片天空,翩寞姐姐方才在那花丛之中缓缓踱来,伴随着的是眼里的蝴蝶纷飞。
翩寞是蝴蝶妖精,可是我却更加愿意当她是蝴蝶仙子。她美地不可方物,当她说要易容的时候,我直呼要变成她这般的模样。
那时她的眼眸里闪动着我看不清的光芒,似乎是在嘲笑我,可是我知道,我定是看错了。
翩寞姐姐是周大哥的朋友,虽然是妖,可是我知道她就和仙子一样善良。
只是令人奇怪的是,今天她并非只身一人,同来的还有一位身穿胭脂红的翩翩俊郎,他眉目如花,薄唇微勾,看着翩寞姐姐的眼神里,似有秋波游离,让人一眼着迷。
我说:“哥哥,你完了。”
周胤疑惑地问我:“怎么?”
我看着翩寞和那陌生男子一起过来的方向道:“翩寞姐姐带了情敌过来,你再不抓紧,可就完了。”
谁想,周胤闻言笑了起来,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我的耳边响起轻微几不可闻的声音“真是后悔啊”。
我抬起头看着周胤,半晌后,问:“哥哥,你后悔什么?”
周胤的眼眸深邃,偶尔带着点尊贵的冰冷,无奈地摇了摇头,而这时,翩寞和那个红衣男子也是到了院门口。
我甜甜地喊了一句:“姐姐,你来了?”
翩寞笑得含蓄,朝着我点了点头然后就伸手将我拉到了屋子,我走了两步,看着那个红衣美男就立在院子里,于是疑惑地问道:“姐姐,这位是谁?”
除了我的亲哥哥以及翩寞,与别人而言,我并不是十分地礼貌。
翩寞朝着我的方向望过去,然后笑道:“他叫凉泸。”
我蹙着眉跟着翩寞进了屋,嘴里还呢喃着:“凉泸?好奇怪的名字。”
翩寞将缠着我脑袋的绷带一圈一圈地解开,直到我感觉一脸轻松,迫不及待地拿来镜子,却犹犹豫豫着不敢看。
翩寞看到我这副样子,笑说:“无妨,并不是很难看。”
被她这样一说,我也终于有了勇气拿起镜子,看到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脸蛋,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认出这就是自己。
比我想象中地要好很多。
眉宇之间酷似周胤,甚至带着点和周胤如出一辙的邪魅娟狂,许是多日不见阳光,脸色带着点慎人的惨白,但总体来说,却是张妖孽极为好看的脸。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从额头出发一路顺过眼角绕过脸颊的长长疤痕,狰狞地横亘在那,为本就妖孽的脸蛋更加增添了一份妖邪。
翩寞递给我一个银色的面具,做的很精致,正好可以遮住我那半张脸,但是我觉得只遮了半张脸更让人觉得惊恐,于是我死缠烂打地让翩寞给我再折腾个整副的银箔面具来。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面具就是由凉泸打造的。
翩寞将我嘱托给凉泸:“既然如此,你就和凉泸一起去吧,反正,你也是该出去了?”
我眨了眨眼不太理解,望向大哥,却发现他眼含深沉地望着我。
他说:“凤儿,国家可以亡,但是灭国之仇却不可不报。”
我不解,这么久以来,他都没告诉我是谁灭了周国,每每问他,他都说时机未到。
看来我伤好的一刻,就是时机成熟的那一刻。
他说:“凤儿,你武艺天资极高,法术深厚,去到外面不可懈怠勤加练习。”
周胤要我凭借曾经极高却如今被我丢得七七八八的天赋去杀了北夜国王。
其实,周大哥让我这么做,我并没有拒绝的理由。我知道自己被救活用了周大哥和翩寞姐姐多少的心血,甚至牺牲了翩寞姐姐多年储蓄的不完整的妖灵。
即便这不是我自己的仇,那我也应该替周大哥去完成,更何况,我是周国的公主,这一番责任本就降在了我的身上。
大哥是我们周国王室唯一的血脉,他还负担着繁衍的重责,不应该轻易涉险。
所以,我没有任何思考就跟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凉泸离开了我最为熟悉的小木屋,临行前翩寞对我说:“我要找到这个妖灵的另外一个部分。”
“找到了之后联系她,千万不可自行激发融合,不然会大难临头。”
我不知道她说的大难临头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只有拥有了完整的妖灵我才能长命,而我,却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融合妖灵。
她给了我一面小巧的木制铜镜,说可以帮我找到妖灵。
然后我就带着这一面铜镜踏上了有些陌生的复仇之路。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先随着凉泸去将我的面具修理一下,我觉得还是整幅的银箔面具戴在脸上会比较好看一些。
凉泸的手艺很好,我一直以为这是他请人做的,可是他带着我进了幽情阁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面具是他亲手打造的。
发现了这个事实以后,我腆着脸害羞道:“能稍微加点东西吗?”
凉泸看了我一眼,云淡风轻地问:“什么?”
我大着胆子说:“镶点金丝可好?”
早在之前我说要换面具的时候,凉泸就知晓我实际是一个很麻烦的人,所以这一次提出这样的建议之后,他丝毫没有觉得奇怪,而是点了点头:“需要两天。”
我“嗯”了一声,想着回房歇息,然后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我们之前认识吗?”
这一次凉泸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他说:“为何这样问?”
我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就随便问问。”实际上,我只是觉得他眼熟而已,这个眼熟比我看见自己的脸还要眼熟。
他轻笑一声垂下眸子没有再看着我,说:“我们之前自然见过。”
“我是幽情阁的阁主。”
幽情阁的阁主?
我回味了半晌没有理出些头绪,就问了我房间的位置离开了。自从醒过来后,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活得很不在状态。
心里面空落落的,总觉得丢失了什么。
可是大哥说,这是因为我死了一次,妖灵取代了我的心的缘故。
可是我直觉并非是这样的,这种迷惘不知所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是我就是想不起来。
莫非我其实非常爱国,所以亡国与我而言实在太难接受?
想来也就只有这样的解释了。